第24章 二四章
来的人竟然是原本应该在魔王城里养伤的莫德。
莫德此刻正从密林里面走出来, 他眼神冷漠，浑身像是渗着层浓密的杀意，包裹着整片山谷。
席徵只是感受到这犹如实质的气势, 心里面就已经产生了最坏的猜想。
先不论莫德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既然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那就意味着他应该来了不止一会儿了。
这个人很有可能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只是最大的问题是，他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听起的，究竟听到了多少。
席徵不动声色地保持着戒备的动作，脑中回忆起他们刚才的聊天内容。内容多半都是俞杉在说, 而且这个漏壶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根本没有半点遮掩，透露的内容可谓非常之多。
但仔细想起来的话, 大多也都是现实生活中的事情和日常，没什么与游戏有关的事情。
只要不是游戏里的事情, 一切就还能糊弄过去。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应该就是——俞杉刚才叫了他现实里真正的名字。
他在魔王城里面用的名字，一直都是“周横”这个假名，现在突然换了个名字, 怎么想大概都很可疑。这个名字和“西贞”发音相似，虽然说应该不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席徵仍然觉得最好不暴露出来为好。
席徵的猜测没有错误，当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 莫德已经展开后腰的翅膀, 身子凌空飞起, 以冷漠的表情悬在他的面前, 抬起爪子勾住席徵的下巴道：“他刚才叫你什么？你的名字不叫周横吗？席徵, 那又是什么称呼？”
席徵沉默着，没办法立刻给出解释。
倒是他旁边的俞杉，因为看不懂眼前的状况，也不知道莫德的身份，所以现在正满头问号的看着他们。
他刚开始的时候都还在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悄声地问这家伙究竟是npc还是玩家，等看到莫德用尖利的指甲划向席徵脖颈的时候，他终于没办法再坐视不理了，低下头在身上摸了摸之后，立刻两手拿着剑朝莫德冲了过去：“我管你是玩家还是什么，你别碰席徵！把你的手给我拿开！”
俞杉用尽了全部力气把剑尖戳向了莫德，末了之后，他微微震撼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点发怔地说道：“我刚才动手了？我在游戏里杀人了？这还是我第一次……”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传来了莫德冷淡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俞杉眨了眨眼，抬起头，才看见莫德依然好好地站着，而俞杉的剑尖虽然戳到了莫德的皮肤，但却只是嵌在了他的斗篷缝隙里，连半点鲜血都没渗出来。
俞杉有些茫然，仔细看过去才发现莫德的身上冒出了“hp-1”的字样，然而再往头顶上看，他才看见莫德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截血条信息，上面的数字是惊人的……五百万。
俞杉：“……”
他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回头看向席徵，小声说道：“你们这游戏的boss强度，是不是有点不合理？要不出去让员工把他削了吧？”
席徵扶了下额头，压低声音说道：“员工做不到这种事情，从游戏被制作出来开始，这个世界的一切数据就都不是能够随意更改的了。”
这么说也算是一种解释，席徵当然没法告诉俞杉，其实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游戏，而是真实存在的异世界。
不过现在不是向俞杉说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应付好莫德。
当莫德随手把俞杉挥开，再朝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席徵终于想好了说辞开口道：“席徵是我的名字在家乡的叫法，但在这里，我的名字叫……”
“不管叫什么，周横肯定不会是真名，对吧？”
席徵知道瞒不过去，于是只能点头说道：“希维，这才是我的真名。”
莫德这次终于停下了手，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席徵。
席徵默默地承受着他的视线打量，心里面还是不禁稍微有点无奈。
如果按照他的计划，他不该去透露这个名字的，但他非常清楚，莫德虽然疯疯癫癫，在有些事情上面很好糊弄，但实际上他却有着相当多疑的性格，在自己感到怀疑的事情上面，他如果刨根究底，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么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样了，他抛出去的消息当中，必须要在假情报中掺着一半真正的消息。
席徵这么说过之后，莫德的怀疑果然减少了许多。
俞杉皱着眉头，看席徵对着莫德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面瞬间不满起来：“你干嘛对个npc这么紧张？实在打不过我们就快跑吧！跑不过下线也行！”
席徵头疼地看着俞杉这个游戏白痴。
下线当然是不行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旦下线，就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有问题，那么之后他再想留在魔王城调查就根本不可能了。
现在他只能拿出诚意，争取得到莫德的信任。
可是有个俞杉在旁边，他实在是不能保证可以得到信任——
正在席徵这么想的时候，俞杉不服气的提起剑，又朝着莫德砍了过去。
莫德连头都没有回，用自身的魔力震飞俞杉之后，他注意到身后没了反应，回过头才发现俞杉竟然已经断了气。
莫德：“……”
席徵也哑口无言地看着这幕。
毕竟是1级的小号对战数百级的魔王，对方大概只要打个喷嚏，俞杉的号也就活不下来了。
莫德甚至还有点意外和内疚，摊手说道：“我可没想杀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席徵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关系，他是异人死不了。”
甚至不如说，那家伙“死”在这里其实还不错，要从复活点跑回来，对俞杉那种游戏白痴来说估计不容易，那么正好这段时间他可以好好骗取莫德的新任。
俞杉的身影果然很快消失在了原地，显然是去了复活点。
而莫德就像是初次看到他们玩家复活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空地，问道：“那个人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刚才不是死了吗？”
在这么问着的同时，他已经用力掐住了席徵的脖子，脸色难看地说道：“又是你在捣鬼是吗？你们到底想到魔王城里干什么？”
席徵看他的反应，才想起来这个人一直待在魔王城里面，估计玩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里，他真的没怎么与其接触过。
席徵解释道：“他没有死，我们也没有捣鬼，异人死后会在某个地方定点复活，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莫德满脸跟不上思路的表情：“什么？！陵恩他也知道？”
席徵猜测道：“魔王大人应该是清楚的，不然他也不会派人招揽异人进入魔王城。”
莫德无法理解：“这不可能，异人究竟是什么奇怪的种族？死而复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看样子这家伙的观念瞬间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过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如果现实世界里出现了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人，而且自己还对这毫不知情，席徵大概也会是这种反应。
席徵为了让对方相信，只能继续说道：“如果你觉得怀疑的话，大可以掐死我试试看。”
莫德：“我……”他欲言又止地盯着席徵，半天才露出个冷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我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很可惜，我不能满足你。”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也并没有完全放心，只是抬手死死扣住席徵的肩膀：“反正你在我手里也没有反抗的力量，既然你说你的同伴能复活，那么你就带我去看看复活后的他吧，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席徵点头：“我大概知道。”
莫德：“那就……”
还没等莫德把话说完，席徵就叫住了他说道：“不过我有个请求。”
莫德皱眉：“你少耍花样！”
席徵说道：“我不是在耍花样，我的请求很简单，我们等会儿去见我朋友，只要远远地见到就够了吧，不要把他卷进这里的事情来。”
莫德听到席徵的说法，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说道：“你不想连累你的同伴是吗？也行，只要你能够如实的回答我想问的问题，我保证不牵连到他，但你要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席徵其实根本没替俞杉考虑那么多。
只不过是那个家伙太吵太烦，所以他才故意借着这个机会摆脱对方而已。
再加上他的计划不容失败，有俞杉在旁边实在是变数太大了。
不过莫德如果要误会，他也没必要纠正这个误会。
两人相互谈妥了条件之后，席徵也就替莫德指明了复活点所在的位置，莫德带着席徵以极快的速度赶到复活点，两个人隔得远远地看着那个看起来状似简陋的小屋，果然看到刚刚明明已经“死去”的俞杉，现在正满脸迷茫地蹲在小屋面前，手在半空中虚晃着，像是在操作着什么。
虽然看不见，但席徵很明白他是在操纵游戏的功能界面，大概是想调出地图之类的东西。
在席徵的旁边，莫德整个人已经震撼难言，他虽然遵守了和席徵的约定，没有朝俞杉走过去，但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依然忍不住视线紧紧地凝在俞杉的身上。
“他真的活过来了？全身上下没有受半点伤？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莫德尖利的爪子再次架在了席徵的脖子旁边。
席徵现在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平淡地回答道：“我说过了，我们是异人，这大陆上好像流传有关于异人的记载，在魔王城里应该也能找到。”
说到底，莫德会这么惊讶，还是读书太少的问题。
不然为什么连当初新手村里的村长都知道，莫德却从来没听说过。
席徵突然后悔魔王城的教育普及度似乎太低了。
莫德听到这话怔住了：“有记载？”
他看席徵的表情似乎没有说谎，于是想了想干脆把席徵直接给拎了起来，说道：“跟我回去，在我同意之前你就待在我面前哪也别去！”
席徵：“……”
以莫德我行我素的行事方式，席徵甚至来不及拒绝，就已经又被带走了。
接下来他们回到了魔王城当中。
莫德看起来对这件事情相当上心，连半点时间都不想耽误，在回到了魔王城之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带着席徵到了城里第32层的藏书处，然后在书堆里面开始翻找起来。
席徵被他限制了行动，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随便出声，于是只能无聊地站在旁边，干脆随手翻了两本书看。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莫德才终于从书堆里面抬起了头。
他表情凝重地看着席徵，又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那本书，紧盯着书页上面的文字，喃喃说道：“竟然真的有这种存在，你们真的是异人……”
席徵点了点头，心想这家伙总算是搞明白了。
不过大概是多亏这种事情完全占据了莫德的大脑，莫德现在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正常多了。
就在席徵这么想着的时候，藏书室的大门突然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来，一道明亮的光芒从敞开的缝隙里面照了进来，同时投射在地板上的，还有一道修长的影子。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根本没回头看清那道身影，但席徵就是感觉自己知道来的是谁。
可能是因为最近自己总是在倒霉，所以已经提前产生了预警心理。
带着这样的心思，席徵回头看去，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从门外走进来的魔王大人。
席徵：“……”
果然不应该抱有什么侥幸心理。
而此刻他更庆幸的，是俞杉那个家伙没有跟过来。
席徵看了陵恩一眼，就迅速地收回了视线，他很清楚魔王对于视线的敏锐程度，他这样盯着对方，只会让魔王更加注意到自己，而现在这种情形，他最好还是少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身上。
在他看来，自己越透明越好。
但可惜他的努力全都因为莫德的一句话而破灭了。
莫德看着在沉默中走进来的陵恩，顿时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朝着陵恩大声喊道：“你这家伙进来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从来没当你是魔王，在我心里魔王大人永远只有一个，就是西贞大人！所以我不管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家伙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伸手指向席徵所在的位置。
陵恩的视线终于随着他的指向，来到了席徵的身上。
席徵尽量避让着那道视线，对于陵恩这种看不穿心思的人，席徵向来是能避则避。
和之前的那次碰面一样，席徵能够真实地感觉得到，陵恩那道目光就像是一张精密的网，把他整个人定在了原地，连动弹都需要耗费许多的力气。
陵恩看了席徵很久，才说道：“他是我派来替你治病的，不是让你乱来的。”
莫德皱起眉头，接着忍不住冷笑起来：“你早就知道那家伙是个异人，对吗？”
陵恩根本没回答莫德的话，他在沉默中脚步踏前两步，而正是因为这两步，虽然他什么行动也没有，但莫德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甚至连脸色都有了变化。
看着陵恩往某个书架走去，莫德稍微恢复了点气势，继续喊了出来：“魔王城新来的那批家伙也都是异人对吗？你已经瞒不过我了！这都是你招来的？你到底想利用这批异人做什么？”
他使劲地喊着，叫了好几声之后，陵恩终于才停下了脚步。
在近乎凝固的空气当中，陵恩缓缓回过头，说道：“我没瞒过谁，他们就是异人。”
莫德确定了猜测，于是又问：“你想做什么？”
见陵恩没开口，莫德带着尝试般的表情问道：“你想要复活西贞大人，是吗？”
席徵始终保持着微末的存在感，认真的听着两个人之间的谈话，试图听到什么线索。但事实是他没听到任何线索，反倒听莫德问出了一句绝对不该问的问题。
陵恩想要复活他？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算真的是这样，那与其说陵恩是想要把他复活，倒不如说那家伙是打算先把他复活过来，然后再亲手杀死一次。否则大概没办法消解陵恩这么多年来所累积的怨气。
席徵真希望莫德不要再继续进行这种糟糕的猜测了。
最好他在陵恩的面前，都不要提到魔王西贞的名字，否则他只会激怒陵恩，造成不太好的后果。
席徵的想法完全正确，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还是很了解陵恩的。
因为就在莫德他不停地猜测着，话里不断有“西贞”两个字传来的时候，陵恩沉下面孔，终于狠狠地将右手收拢起来。
就在他右手掌心合拢的同时，空气里突然传来了如同什么东西炸响般的爆裂之声。
这声音接连不断地响了好几次，并且越来越靠近于莫德，莫德只来得及看到空气里金色的闪电晃过一瞬，紧接着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砰然一声，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他皮肤瞬间被霹得焦黑，连头发也冒起了烟，莫德痛苦地捂着脑袋，身子晃了好几下才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低下头看着地面，莫德咬着牙，不服气地说道：“你干什么？”
陵恩：“我说过很多遍，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西贞的名字。”
席徵听到这里，暗自告诉自己，以陵恩对他的恨意，自己前往要提防这种禁忌，不要不小心提起。
然而莫德却半点也不怕死，他提高了音调说道：“我对西贞大人忠心耿耿，我凭什么不能提起？而且你这句话算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让西贞大人复活吗？难道你做了这么多，不是想让他复活吗？！”
陵恩冷漠地垂着眸子，连唇角的弧度都透着冷硬，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住口，西贞无法复活。”
莫德喊道：“可是异人能够复活！他们也许有可以让人复活的方法！我刚才亲眼看到了，这个家伙的同伴明明都已经死了，可是他过了几秒就突然活过来了，身上没有半点伤口，就跟没有受过伤一样！也许我们可以从异人的身上，找到让西贞大人活过来的办法！”
听到这里，席徵总算是理解了莫德的心思。
原来莫德刚才心情那么激动，动作那么急躁，特地回来调查资料，其实是在考虑这种事情？
席徵虽然觉得想不到，但他也同样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至少如果魔王西贞真的是这个游戏里的存在，那么他肯定不可能复活，玩家能够复活是因为他们不过是网络数据具象化的形象而已，但这个世界的人却是活生生的人，没法利用数据复活。
当然，他的存在比较特殊，他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又换个身份称为了玩家。
在席徵想到这些的同时，他听见陵恩回答了莫德的问题，陵恩说道：“西贞不会活过来的。”
莫德咬牙道：“为什么？！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你甚至都不想试试看吗——”
他在这么喊出口之后，突然之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睁大了眼睛。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莫德看向陵恩，朝他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难道你，其实已经试过这种办法了？”
陵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现在是背对着席徵的，席徵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过席徵觉得自己可以肯定，陵恩当然不会去试这种看起来就没有根据的办法。
这些不过都是莫德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但莫德却像是把陵恩的沉默当成了肯定，莫德自顾自地摇头了好几次，有些崩溃地跪倒下来，红着眼睛又开始陷入了癫狂状态：“不，我不相信，肯定会有办法的，异人既然都能死而复生，西贞大人为什么不可以？我要去问那个家伙！那家伙肯定会告诉我，他要是不肯说我就折磨到他生不如死，他肯定知道让西贞大人回来的办法！”
席徵本来事不关己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但听到这里，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他”肯定知道？
席徵站直身体，看着莫德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好像已经不用去猜莫德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了。
莫德来到席徵的面前，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告诉我复活的办法，否则我会无数次的杀了你！无数次的折磨你！让你后悔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