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轨道
小宝吃完饭去北北哥哥家玩去了。
赵叙就着最后的汤汁，吃下锅里最后的饭。就差舔盘子了。
宋沅彦不认为自己的厨艺真那么好，能让吃惯美食的赵叙以这种方式夸奖，反思自己是不是低估了赵叙的饭量，“要不，再给你下碗面？或摊几份煎饼？”
“不用，很饱了。再吃，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宋沅彦顿了顿，给赵叙泡了杯茶，递过去，“小超市里的便宜茶，将就喝吧。多少能消消食。喝完……你就走吧。记得带上门。不用管小宝，小宝脖子上挂有钥匙。要是找我，知道去摊位上。”说完，就要往外走。
赵叙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经将人拉住，张了几次口，最终只说：“跟我回去吧。奶奶想你了。”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我不问小宝是从哪里来的，也不问你跟谁在一起过，带上小宝跟我回家吧。
宋沅彦用眼睛夹了夹眼前这强装镇定的男人，拂开他的手，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地说：“我们现在很好……”话没说完，被赵叙打断。
赵叙抓住宋沅彦的双臂，手上的青筋暴起，眉头紧皱，眼睛猩红，太阳穴也突突跳着。
当年那么明显的误会，面前这个人说走就走了，不留只言片语；多年的寻找的煎熬；再见时居然孩子都有了，自己还留下原地苦苦等候；现在的一脸冷漠……
种种的种种，让赵叙滋生出黑雾般的怨恨与怎么都抓不住眼前人的无力感，倏然笼罩全身。强烈的负面情绪，让人口不择言起来。
赵叙情绪激烈地低吼：“好什么好？好在哪？啊？好在为了几个钱起早贪黑，对人低头哈腰？好在住这么个又暗又潮又小的破地方？还是好在你连排骨都没舍得多吃一块？嗯？”
排骨其实买了不少，分走了一半后，宋沅彦担心他们两人吃不够，再加上知道赵叙和小宝两个都爱吃糖醋排骨，就没舍得夹筷子。
没想到被一向心粗的赵叙注意到了，难怪给自己夹的菜多是排骨。
宋沅彦挣了挣赵叙的手，没挣开。他的动作激得赵叙的手更加用力了起来。
手臂被抓得有些疼，但也没再继续动作，平静应道：“对。”
赵叙被气笑了，忍不住爆了粗口，“对个屁！还对。对在哪？”
“起早贪黑又怎么了？多挣几块钱，就能给小宝多买些东西。有什么不好？我是低头哈腰。你告诉我，什么工作能完全对谁都不低头？这地方又破又小，比不得赵家，但我和小宝无家可归时，为我们遮风挡雨，有什么不好？少吃块排骨怎么了？至少能吃饱穿暖。就这么一个你瞧不上的地方，所带来的，是你永远不能理解的。我没偷没抢，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吃穿用度全是自己挣的，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跟小宝，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再也不会为一句“这是我家”或“你给我滚，滚出我家”之类的话，而心虚得说不出一句话，再也不用跟讨饭似的伸手要钱，再也不用担心被退养、被轰走。虽然很辛苦，但终于可以抬头看世界。有什么不好？”
宋沅彦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实际上只是嘴巴蠕动了几下。
有些话只能说给懂的人听，不懂的人，多半嗤笑这人敏感又矫情。
有些话只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对特定的人述说，才有意义。现在时过境迁，不过是道天凉好个秋。
宋沅彦重新整理整理思绪，平缓地说：“你要是有闲暇了，可以再来坐坐。我还像今天这样招待你。现在，你可以松开我了吗？”
等待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不减。面前的人，猩红的眼睛像是下一刻就能流出血泪来。
宋沅彦垂下眼睛，“我的手臂被你捏得好疼。”
赵叙愣了愣，手顷刻送开。将宋沅彦的衣袖滑上去，果然看到了几个红色的手指印。
此刻，大脑发出的指令优先于意识。赵叙轻轻摩挲了几下，低下头轻吹了吹。带着愧疚与心疼，还有在自己心尖上的人身上，留下属于自己印记的隐秘快感。
宋沅彦逃也似的蹦开，匆匆扔下句“我去摊位了”，飞快地离开了屋子。手臂上残留的气息，经久不散。
当他再次回到出租屋时，屋里空空如也，桌上摆着只药膏。
宋沅彦如释重负，忽略心中难以察觉的低落，扯出一个笑脸，步入每天的轨迹。
晚上，小宝在床上鼓涌鼓涌小身子，学毛毛虫爬行。嘴里唱着新学的儿歌。唱完后，问：“爸爸，好不好听呀？”
骨碌碌的眼睛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宋沅彦。
宋沅彦拿着故事书，坐躺在床的一边，拍拍小宝：“好听。小宝真棒。来，快躺好。昨天我们念到哪来着……啊……对，还是小宝记性好……骑士拿剑对着恐龙……”
很快小宝在故事声中睡着了。宋沅彦掖掖小宝的被子，轻声走了出去。
……
那年错过高考后，宋沅彦出乎所有同学的意料。重新考一年、砸钱送入大学或干脆出国，宋沅彦都没有步入这些轨迹。
他出院后，本是打算重新再来一年的。资料整理好，早早开始复习了起来。
直到那么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切随风而去。
赵奶奶很快弄清了宋沅彦出事的原委。心中一阵后怕。万一那个服务员选择报复的对象是小叙，真不知道找谁讲理去。
报复对象的选择，在事情发生前，就是薛定谔的猫，只有打开容器，才知道最终结果。虽说如果选中的是赵叙，大可以重来一年，但也白白浪费了一年的时光。若是砸钱读书，到底不好听。
赵奶奶出身书香门第。这样的家庭特别注重名声。这次的事情，给赵奶奶一个警醒。
赵叙年轻，容易冲动。若是宋沅彦不在，伤了谁都不好。万一没个轻重，将人揍出事情来，谁能保证一定会和解？搞不好，案底都留了，还耽误了高考。
这次真是应了收养时的话，宋沅彦算是挡灾了。
赵奶奶口中喃喃念叨：“只听宋沅彦一个人的话……”
宋沅彦来到赵家多年，也算是赵奶奶看着长大的。但，人心都是偏的。
经过深思熟虑后，赵奶奶屏退其他人，将宋沅彦叫到了跟前。对宋沅彦循循善诱：“身体好多了吧？”
宋沅彦点点头，“谢谢奶奶关心。”
赵奶奶拉过宋沅彦的手，“奶奶对你怎么样？”
宋沅彦回答：“奶奶对我很好。”
“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办，奶奶都支持你。”
宋沅彦正准备回答，赵奶奶却没有给宋沅彦开口的机会。
“你来赵家这些年，奶奶待你，跟待赵叙没什么大的不同。出了这样的事，奶奶很难过。你跟赵叙是奶奶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赵叙莽撞，容易冲动。在外，还不听其他人的话。还是得有个人看着，奶奶才能放心啊……奶奶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
说着，抹抹眼角，“现在赵叙考上了大学，一个人在外。奶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本着你要是没出事，你们考去一个地方，多少能相互照应着。可偏偏出了这事。唉……现在可怎么办啊……”
赵奶奶观察着宋脸上的反应，再次抹抹眼角，“要不，你给奶奶出个主意？”
宋沅彦将指甲扣进了掌心，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奶奶，您直接说吧。您想让我怎么做？”
就这样，宋沅彦步入了另外一条轨道。
除了两个当事人，没人知道内容，甚至不知道这场谈话。
宋沅彦回房间时，刚出房间的赵叙与他打招呼。
宋沅彦木木地看了眼，第一次没理会赵叙，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落下锁。
晚饭时，宋沅彦迟迟没出现，赵叙要去叫人，被赵奶奶制止，“可能睡着了。这次生病耗了些元气，你别去打扰他。让孙姨留下饭，汤也温着。他饿了，自己会下来吃的。”
赵叙想想，没再坚持。
第二天，孙姨倒垃圾时，看到垃圾桶旁边一大摞的高考复习资料。
那些纸张被风吹着翻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大雨很快落下，颗颗砸在纸张上，片刻就湿透了。
赵奶奶在赵叙要上的大学附近，给赵叙买了套房。三房两厅。不是很大，胜在附近设施完善。学校附近的交通向来比较便利。买个菜、看个病什么的，都非常方便。
起初，赵叙想让宋沅彦继续读书。但，宋沅彦和奶奶，自己最在乎的两个人都表示这样的安排挺好。自己私下找过宋沅彦，问是不是真觉得这样的安排好。
宋沅彦笑着说：“嗯。以后你可得对我好点再好点。我的下辈子，可都在你这了。”
赵叙立刻豪情万丈，拍着胸脯说一定不让人失望。再想想，即使不读书不干活，赵家都能让宋沅彦活得很滋润。再说，万事还有自己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赵叙打心眼里不想跟宋沅彦分开。别说一年，就是一天，也不想跟人分开。
于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赵叙开学后，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同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