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夕
梁尘捧起了一抔家乡土壤装入随行包袱,然后纵马走出虎门关。
再往前,就是真正的边境。
龙骧军与狄蛮子厮杀了二十余年的边境。
梁尘出关之后,拿出一张年轻男子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
这次总共带了三张面皮在身上,除去一张不怎么能用到的老者面皮,剩余两张年轻男子面皮均是从早年闯入靖北王府行刺的杀手脸上割下,再由大丫鬟九歌剥皮去骨,浸泡水中七七四十九天,精心炮制而成。
当下正值年关,雪落塞北,冬风席卷大地吹折了平原上的白草,万里长空,雄鹰展翅,翱翔天际,为边塞再添一笔本就不少的豪迈风光。
雪花飘进脖颈,打湿了衣衫,梁尘拢了拢当下并不怎么保暖的雪白狐裘,自言自语道:“这种天儿,龙骧军守关将士是怎么套上那身冰凉铁甲的?”
就在他话音刚落,后边儿有一小股龙骧军斥候,迎着呼啸风声策马狂奔。
为首一位资历较老的斥候,在经过梁尘一人一骑面前时瞥了他一眼,勒马而停。
后边儿的十几位随行斥候同样停步。
为首的那名斥候见到梁尘是孤身一人往北狄方向赶路,于是指了指前边儿,好心提醒了句,“小哥,前边儿村庄附近的土坡近来有马匪出没,能避就避着点儿。”
梁尘闻言,连忙拱手道:“多谢军爷关照。”
老斥候点了点头,然后高高扬起马鞭,继续带队往前方奔去。
茫茫平原,大雪皑皑之下,那几颗黑点一闪而逝。
梁尘默默思量着那名老斥候说的话,不禁叹了口气。
北境以北,总共有两片无垠平原,一片是北狄扶桑州境内,南庭大王独孤昊统辖的阿古木草原。至于这另一片,就是虎门关外,梁尘当下脚踏的漠北平原,在这儿扎根的大多是些战乱中流离失所,不得入住关内的罪奴,以游牧捕猎为生。至于那斥候提到的前边儿村庄,应该就是那些苦命人的盘据地。
大雪漫天,梁尘孤身在野外露宿也不现实,所以就沿着老斥候所指的方向纵马赶路,希冀着找村里的哪户人家借宿一晚。
终于,梁尘从平原转向一条小土路之后,不知走了多久,天都黑了大半,瞧见了前边儿依稀亮着些灯火。
村头有几棵光秃秃的瘦树,几条皮毛厚实的恶狗见着了这位陌生男子,立马拥上前,犬吠不止。村子本来就小,黄土夯实的老旧坯房四处漏风,没一会儿,犬吠声就传遍了大大小小所有角落。
但是却没有一户人家推门出来。
梁尘显然早就预料到了此等尴尬情况,并没有在村口过多停留,而是向前径直走去。
梁尘一家一户经过,挨个敲门,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梁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面前土房的木门半掩,有个扎有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好奇地探头问道:“有事么?”
梁尘拢了拢雪白狐裘,笑了笑,“我是沧州去往北狄的游学士子,名叫梁爽,想在此借宿一晚,可否行个方便?”
这时,一名三十出头的妇人走了过来,把小姑娘拉过身后,又瞧了瞧门外公子哥儿狐裘上堆积的厚厚落雪,沉思良久后道:“进来吧。”
梁尘拱了拱手,迈了十步左右,就从小院走进了屋子,一张炕床就已占去了大半地方,破败墙壁上挂着些冻肉,有名白发老妪正坐在角落里的灶炉旁烧着一锅清淡白粥。
老妪抬了抬眼皮,丝毫没有给妇人留任何颜面,呵斥道:“谁让你领外人进的家门?!”
妇人垂下头,解释道:“娘,外边儿下着大雪,会冻死人的。”
老妪正要接着发作,梁尘连忙走上前弯腰致歉道:“老人家,我乃沧州的游学士子,实在是路遇大雪,才不得已前来叨扰,还望见谅。”
说完,梁尘从随行包袱里掏出了些银子,放于桌上,再次拱手致歉。
老妪瞥了眼桌上的银钱,叹道:“行了,住一晚也不打紧。”
妇人走到梁尘跟前,羞赧道:“公子,您也看见了,咱这房子实在太小,就一张炕床还得睡我们一家四口,只能委屈你打个地铺了。”
梁尘微微躬身,温言道:“不用劳烦大姐再搬被褥了,在下靠着灶台对付一宿就行。”
老妪这时候发话了,“让客人睡灶台算怎么回事?咱贫贱人家别的没有,唯独不能少了这点儿礼节。”
妇人点点头,附和道:“公子莫要推辞了,我这就去搬些被褥过来。”
说完之后,妇人快步跑向外边儿院子,挪脚前不忘嘟囔一句,“大姐?我有那么老吗”
梁尘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妇人刚刚走到院子的时候,外边儿大门突然开了,有名头戴狼帽,身披兽皮大袄的中年汉子边搓手边哈着热气,叫嚷道:“奶奶的,这天儿能把人冻死!”
梁尘看了眼那名中年汉子,想来他就是这家的主人了,于是走出门拱手道:“在下名为梁爽,是前来借宿的沧州游学士子,多有叨扰之处,还望大哥海涵。”
妇人抱着一床被褥,跟到自己汉子旁边儿帮着解释。
中年汉子知晓事情经过之后,摆了摆手,爽朗大笑,“无妨无妨,咱这村子也老久来客人了,今儿正好热闹热闹。”
说罢,这对夫妇连忙领着梁尘进了屋子。
汉子走到屋里之后,羊角辫小丫头立马跑到他跟前,眨了眨水灵眸子,满怀期待道:“爹!您这趟进城答应给浣儿买的花灯呢?”
汉子闻言,挠了挠头,蹲下身说道:“浣儿啊,爹这趟进城卖完货之后天都黑了,外头儿还下了大雪,路不好走,实在来不及去给你买花灯了。”
大名叫许婇浣的羊角辫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鼓着腮帮生气道:“爹又说话不算话,浣儿不理你了!”
汉子一拍脑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虎头帽,拿到女儿跟前,故作不解道:“浣儿,这帽子跟花灯比,你更喜欢哪个?”
小姑娘张大嘴巴,拿起帽子套在头上,欣喜若狂道:“当然是喜欢这个!”
汉子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然后走到灶台旁边儿,把这趟挣得银钱全部交给了老母。
白发老妪接过一大把串成贯的铜钱,又惊又喜道:“怎个这趟挣了那么多?”
汉子笑呵呵道:“娘您还不知道呢,虎门关今儿可出了件大事!”
老妪听到这话,更加云里雾里了,连忙问道:“什么事?”
“那个一向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的吴盏被处斩了!关里的百姓今儿心情大好,买东西的时候都给了儿子赏钱!”
正在一旁整理被褥地妇人闻言,讶异道:“那个吴盏被处斩了?他父亲可是虎门关参将啊,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汉子大笑道:“虎门关参将吴钱塘亲自监的刑,我就在底下看着,怎会有假!对了,梁公子不就是从沧州地界过来的么?你不信可以问问他。”
梁尘笑了笑,“大哥所说没错,听说吴盏是违反北境军纪,才被当街砍了头颅。”
汉子点了点头,感慨道:“我本来还以为北境龙骧军近些年被这世道给腐朽了,现在看来,倒还是跟以前一个样儿,对外人狠,对犯了错的自己人同样不会心慈手软。”
这时,灶台锅里的白粥也熬好了,老妪让羊角辫小丫头去搬些凳子,再令儿媳妇把粥端到屋里的小方桌上,接着招呼梁尘落座。
一锅清淡白粥,几碟小菜,就是这家人今晚的饭食了。
一张小方桌,围坐了五个人,十分拥挤。
可这家的主人却不以为然,汉子坐下之后,端起缺了个小口的破碗朝着对面那年轻男子笑道:“梁公子,新年好啊。”
剩余三位女眷同样举起碗中白粥。
梁尘愣了愣,连忙端起白粥,洒然一笑,“新年好。”
等说完这句话,年轻男子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是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