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水行
静水深流,星云蔽月,万籁俱寂。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黑夜,沉睡中的众人倏地惊醒。
“老伯,怎么了?”蒋溪睡得浅,看着身边一脸惊悚的老翁,以手覆上他的肩膀寥表安慰。
老翁不想在后生面前过分丢面儿,强忍着害怕,眼神飘忽,竭力平静道:“老汉我走这水路多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东西吧。”一言未必,尖锐的声音又骤然而起,仔细一听,竟像女人期期艾艾的哭泣之声。
老翁双手合十,浑身颤抖着,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
那红衣少年也已醒来,见老翁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甚为好笑:“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头儿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再说,多不干净的东西见了本少爷都要绕着走!”
“哥哥别怕,待我出去看看情况。”少年站了起来,摸了摸胡迭的头,推舱门而出。
胡迭无语凝噎,暗自无奈,谁让他招惹上这无法无天的小魔头呢。
“老伯您在舱里安心坐着,白青与我出去看看。”胡迭也站了起来,吩咐道。
“你叫大师兄跟你出去看看吧,我还想接着睡的。”白青打着哈欠,一脸的不高兴。
胡迭斜乜了蒋溪一眼,不置一词,转身离去。“哎,他别扭,我也别扭,可该如何是好呢。”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随他去了。
凄楚呜咽的声音越来越近,胡迭深吸了一口气,于静谧的风中闻到了厚重的血腥味。
“哥哥瞧出来可是什么了么?”红衣少年眼眸明亮,于暗夜里闪动着诡谲的光芒。
胡迭点了点头。
“那我就和哥哥一起举案齐眉,哦不,我们双剑合璧,解决它吧!”红衣少年邪魅一笑,从身后拿出一把其貌不扬的鞭子,朝着水面狠狠地甩去。
胡迭见状,卷起星辰绫,那绫轻若无物,如灵蛇般蜿蜒击向湖面。
“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出来让爷爷见见!”红衣少年高喊道。
“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奶奶今天就让你瞧见厉害的!”凄婉之声陡然转变,取而代之为刚劲妩媚之音。
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形蓦地从水中窜出,隔着半船的距离,轻巧地落于水上。
只见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袒胸露乳,纱衣湿透紧紧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好一副让人血脉喷张的月下风情图。
“呦,身材不错嘛这位阿姨。”红衣少年乜了两眼,不屑道。
“小子,今儿我就把你那吃奶的牙给掰下来!”那女子被激怒,迅疾地扑了过来。
女子五指犹如钢鹰铁功,指甲奇长且漆黑。
胡迭叹了口气,他本是独善其身的性子,不知为何碰上这猖狂小少年,倾然间就变了模样。
星辰绫倏然甩出,不偏不倚地束住了妖娆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竟是力大无穷,以腕力为锚,于空中翻飞,两腿于翻转之间,直直地朝着少年袭来。
胡迭急中一跃,猛地收回星辰绫并打出两掌,掌力刚猛,裹挟阵阵掌风,那女子不堪其力,被震开出去,狼狈地朝水中扑去。
眼见这女子就要五体投地的炸鱼,却不知她使了什么身法,堪堪贴着湖面反弹了回来。
她身手灵敏,速度矫健,再次袭来之时,竟带来阵阵腥臭之风。
“小心!”胡迭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被蒋溪一脚蹬开。
再一定睛,船上竟是有无数腐烂的肉片,还在剧烈挣扎蠕动,散发出阵阵令人做呕的腥臭味。
见偷袭不成,那女子更是怒火中烧,提气运功发起致命一击。
“咕噜咕噜”的声响传来,湖面波动颠簸,冥冥中有风雨欲来之势。
未几,只见女子立于空中,挥舞着双臂,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跳大神。
黝黑的湖面倏地浮起无数龇牙咧嘴的鬼影,如提线木偶般随着女子的手势摆动着。
“去吧孩儿们,点心时间到!”女子尖叫着,发出刺耳的号令。
这要是寻常人等,早被这架势吓哭。
但蒋溪和胡迭经历万景山庄三年的潜心修炼,已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心性,只见他们不慌不忙,运气结印。
蒋溪连星月剑都没碰。他结起火印,火苗霎时照亮夜空。
那女子许是很畏惧光亮,急忙转头。她那些傀儡竟是皆随正主,减缓了攻击之势,讪讪地徘徊。
“哈哈!我当是有什么能耐呢,会一点驾驭之术就出来装神弄鬼,搞得我和哥哥们很是紧张呢!”红衣少年哈哈大笑,蓦地腾空,以迅疾之势飞起,转眼间于空中掐住了女子的脖子。
蒋溪和胡迭一惊,不由地对视了一眼,这少年轻功了得,饶是他们这修道中人也不得不感叹。这少年速度爆发力惊人,全天下能出其左右者怕是不多。
高手过招,不需要多,只需要几下,甚至几眼,就能打量出十有八九。
“哎呦,竟然还是个活死人,你都死了还出来作什么妖啊。”少年邪魅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这笑容隐约中无比的熟悉,恍若隔世,女子竟是看惊了,留下了眼泪。眼泪滚烫,滴落在少年手上,少年为之一怔。
“段郎,是你么!”
那女子已被少年的手劲箍得喘不上气,满脸涨红,眼眶凸出,却依旧是柔情脉脉地深情望着少年。
“你个死人认错人了吧,要不我送你一程去见那个段郎吧,不过既然你已经死了,我还是行行好,送你个灰飞烟灭吧。”少年极其阴鸷,右手掐着女子的脖子,左手凝出淡蓝色的光芒,缓缓地放置于女子眉心。
“段郎,我等的你好苦啊,我知道你不会不来,你终究是来找我了。”女子哽咽着,含糊不清道,满眼柔情,句句泣血。
少年邪魅一笑,嘴唇轻启:“再见!”
电光火石间,一道白绫如流星般闪过,拽住了少年的手腕。他身后传来胡迭清冷的声音:“算了,放了她吧,她苟且至今也不容易。”
“哥哥!”少年嗔怒着,噘着嘴。
“这么好玩的猎物放了怪可惜的,不过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少年嬉笑着,随意一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女子甩回了甲板上,女子颓然趴在甲板上,依旧直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衣少年。
“哥哥,你瞧她总看我,我们把她的眼睛挖出来弹着玩儿怎么样?”少年又黏在胡迭身边,撒着娇。
蒋溪登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少年用最稚嫩无邪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
胡迭面不改色,只淡淡地说了句:“不要闹了。”
少年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着嘴,“咿呀”着狠狠踹了那女子一脚。
那女子不怒不恼,依旧执泪热烈地看着那少年,嘴里反复念叨着:“段郎,段郎”
舱外的打斗声终于将白青这个懒虫逼出了舱外,划桨老头吓得手脚并用地扒在船边:“怪怪物抓到了吗?”
“吵死了,抓到了还吵什么吵。”白青打着哈欠,一脸的不高兴。
当他看到地上丰乳肥臀的女子时,竟是直了眼睛,面颊绯红。
“怎可让此等美人趴在这冰冷地上!”白青喜笑颜开,说罢作势要去扶。
他这一动,露出了身后的老翁,这老翁当即怔住了,随即竟颤声高喊道:“你是垂柳,你是垂柳,你是垂柳吗?”
刚还在手脚并用战战兢兢的老汉,迅疾地站起扑了过来,这一扑没站稳,实打实地摔在了甲板上,摔得满嘴鲜血,还崩出几颗牙齿。
“垂柳”呜咽的声音持续传来,老翁朝向女子爬去,浑浊的泪从饱经风霜的眼中哀戚落下。
那女子回过神来,疑惑地打量着老翁,时光流转,记忆涌现,女子沉思片刻,惊喜道:“你是苏五!你是苏五对不对?”
老翁已经爬到女子面前,涕泪横流地点着头。
垂柳伸出纤长葇荑,小心翼翼地拽住苏五的衣角一抉:“你快跟我说,段郎在哪里,我怎么等了这么多年还没见到他,他还活着么,还好吗?”
苏五激动地颤抖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垂柳,泪如雨下。
“你还问别人活着没,你就是个活死人呐。哥哥,你看这个女人,真是有够好笑!”红衣少年拽着胡迭的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戏。
胡迭斜乜他一眼,无可奈何。许是初见那一瞥,令他想起自己初入金陵时孤零零举目无亲的样子,不免感同身受。
好在那时候有蒋溪。
可蒋溪已经不再属于他,也不会再属于他。
心及于此,不免闷闷不乐。红衣少年察言观色,只以为是眼前这两人让哥哥不悦,遂一弹指
,只见垂柳和苏五的头皮登时被开了个洞,血液纷飞,似是一朵朵彼岸花,像极了胡迭眉心的形状,
“哥哥你看,是你的眉心痣呢!”红衣少年欢快地笑着。
“段郎你怎会伤我!”垂柳涕泪俱下,血液从头顶低落,泪和着血,狰狞中包含着戚戚然。
“他不是段许春!他不是!”苏五忍着痛,哀嘁道。
“那段郎呢?你跟我说!”垂柳尖叫道。
“好,我说!”苏五似是发了狠,咬牙切齿道:“他早已经寿终正寝!你还不明白么,你被他害死在这太湖,成为活死人水鬼!你当这是何时这是何地!是他,让人将你淹死,我怕你出事,提前给你吃了还魂丹,但还是来得迟了,救你不成,我就在这太湖岸边呆了足足四十年寻你的尸首!”
“许是你我缘分过于浅薄,竟是到今日才寻到你啊!”苏五越说越激动,竟去抓垂柳的手。
“嗖”的一声,那只手被红衣少年一个飞镖斩断,苏五痛得大叫。
“你放屁,我爹也是你能说的?”红衣少年手段狠辣,登时拔剑相向,被胡迭一掌按了下来。
“你再伤人,我定不饶你,你也无需在跟着我了。”胡迭语气淡泊,如轻轻吹过的夜风,夹杂着肃杀,红衣少年竟真的乖乖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