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罪推定 其六

    你，孙众望，你可知罪？

    你来自一个偏远的乡下，后来的你一直觉得你的出生就是一种荒诞。明明城市里到处都是生产过剩的工厂，可偏偏这狭小的地球上就还是会有贫穷的角落。明明城市里的垃圾场夜以继日的处理着各类腐烂的食物，可你出生的村子就是连饭都没法顿顿吃饱。明明城市里到处都是倾倒的废水，可你们家却还是每天要去村口唯一的井口打水。你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你的家乡充满了对必需品的需求却无人观望。

    5岁的你无人照料，你如往常一样醒来，父母早已外出打工，你看了看身边不到六个月睡的正酣的妹妹，又一次独自走向了门外。屋子不大，可对于你来说走到院子里依旧需要不少功夫。你熟练的从门口的草堆里掏出了一个鸡蛋，顺手拿了一个碗，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了门前的灶台边。说那是灶台，可实际不过也只是用石块架起的一个小堡垒，圆形的石垒上架着一个铁锅，你双手抓起盖子，费力的将它放到一边，开始准备你的早午饭。

    你拿起一个小勺子，从灶台边的碗里挖了一勺油倒到了锅里，用稻草熟练的生起了火，开始了你的烹饪。你双手抓起你刚从稻草堆里掏出的蛋，重重的砸在了锅里，油还没沸腾，你小心的将破碎的蛋壳一一取出，只留下那不太完整的蛋白与蛋清。随着油蛋沸腾，很快一个荷包蛋就有了形状，你小心的用勺子给它翻了个面，看着它慢慢成型，甚至还撒了一点盐。

    你打起一勺水，浇灭了灶台里的火，再一次用勺子将煎好的荷包蛋打到了碗里。你捧着碗走回了家门口，打了点昨天吃剩的冷饭，坐在门口的台子上看向远方，拿着筷子一口荷包蛋一口饭的吃着，期待着父母的归来。

    通常你的父母会在中午回来，因为妹妹还需要母亲的喂养，你一如往常在门口等待，不过今天你迟迟没有等到父母的归来。房间里的妹妹已经醒了，她还在疯狂的哭闹，这让你很烦躁，你尝试着哄她，可她看了你一眼就继续疯狂的哭闹起来。

    你没有等来父母，却等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的奇美拉踩死了你的父母，让你成了孤儿，但与此同时却又是她带你走出了这个偏远的村子，带你走进了城镇。一开始，她同你隐瞒了事实，可能是觉得你太小，怕你无法解释，她只是谎称是你母亲的同事，说你母亲托她照顾你一阵，看见一同前来的村长点了点头，你也就没再犹豫。你很满意这个现状，哪怕后来你知道了实情，可在复杂的心情之余，你还是很感激她，感激她带你走出了那个荒诞的地方，只当这是父母给你的礼物。

    她供你读书，将你抚养长大，当然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插曲，你也会在生气的时候骂她是杀父仇人。每每到了这个地步，她就会默默退去，而你也会默不作声，抱头痛哭。你一直知道，她很好，也很自责，为了你们，她没要孩子，尽心尽职的照顾着你们，也因此一直未婚。

    后来，你读到了资本主义，知道了什么是“剩余价值”，也知道了什么是“消费需求”，什么是“生存需求”。你仿佛看到了自己，仿佛看到了家乡，那个不被人在乎的角落，市场需要的永远只有“消费需求”，而你们村的“生存需求”无人关心。

    文人烈士，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唤醒人心，文人洋洋洒洒几万字，为了唤醒人心，青年英豪投身问路。在无人聆听的夜晚，文官总是悲切的，为看透万物却对愚不可及者束手无策而惋惜。他们只能在深夜独自嘶吼，将悲伤写进书里，呐喊着：“不要吃人！”，尖叫着：“救救孩子”。

    万幸，他们成功了，世人皆知满街皆是食人魔，世人皆知了他们的满面獠牙。

    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们早早的团结了起来，让白天囫囵吞枣的食人魔藏起了獠牙，变成了浅尝则止的吸血鬼悄悄躲在了黑夜。他们不再明目张胆的剥削，不再强取豪夺的暴虐，他们将奶嘴塞进了所有人的嘴中，他们将衣服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上。他们让无产者成为既得利益者，他们让世界人民成为了种猪，好让他们在深夜里偷偷的爬上围栏，抚上脖颈，深深的吮吸，再品与食人无异的美味。

    你很聪明，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直到那个男人来到了你们家，他在你家一通翻找，几乎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当你回家看见了倒在血泼里的母亲和妹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知道，你的人生即将再一次发生反转。

    生活从不放过每一个苦命的孩子，你在一家夜场里当服务员，可却被醉酒的客人给暴打了起来。你没有反抗，似乎已经对命运妥协了，你走到哪里似乎生活也不会变的更好。他们走后，你艰难的爬了起来，你看着台面上他们吃剩的东西，一边流着泪，一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吃了起来。当然，也包括他们刚抽过的的瓶装烟雾。

    那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饮料瓶，透过透明的瓶身你可以看到，它一头插着一根短短的吸管，而另一头是更长一些的吸管，其中有一头显然是点燃了的，飘散着薄薄的青烟。你当然不知道那是啥，只是看他们吃饭的时候都喜欢抽着这个玩，你也是毫不犹豫，大口的吸了起来。

    你被学校除了名，先是送往了社区戒毒所，可是你的精神很不稳定，已经重度成瘾。你总是十分亢奋，这让同来的人很是害怕与担心，可你没有办法，哪怕只是看见一个瓶子，现在的你也会亢奋激动。你自然是没钱前往医院戒毒的，没过多久就被关进了戒毒所，你每天就像是一个死尸，要么就是像一只猴子，上蹿下跳。

    可你还是熬了过来，你甚至没有放弃学习。你热爱生物，没事就在看书，你喜欢研究它们的出生和死亡，你似乎从它们生死读出了一些自己的韵味，那种渺小，微弱，却精致而坚毅。那些书伴随着你度过了最难熬的前几个月，终于你得以在1年后走出了戒毒所，戒毒所里的人很看好你，他们觉得你只是时运不济，但本性不坏，你应该会有美好的未来。

    你的表现很好，你没有放弃自己，又一次自考上了社区大学，你在生物学上有着出色的才能，你也顺利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这让来自戒毒所的朋友对你刮目相看。但你依旧没能完全戒断，你还是会定期去小绿房，领取小剂量的药物，维持自己情绪的稳定。你的表现很好，甚至拥有了去到其他城市的批准，小绿房为你精心包装了小盒的药剂，这够你使用2个礼拜了。你满怀信心，准备向着美好的未来踏步。

    那是一所普通的酒店，你只是恰好随意订在了这里，又恰好身体亢奋了起来。你刚想要打点水，好服用药剂，可门铃还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你好，查房。”

    看到眼前的人，你并没有惊讶，你早被提醒过，你作为前科之犯信息是会被通报的。当地就算对你有所怀疑前来抽查，也是很正常的。你随有些难受，却还能强忍着，你和他们解释着，声音并不大，不时出示着各类证件，你相信自己是没有问题的。

    可当正对门房间内的雷曼，喝着饮料走出来的时候。你终于还是没忍住，忽然像是红了眼一样抓向了那个瓶子，你不出意外的被按倒在地，正如你第一次被按倒在餐厅的地板上一样。当你的脸亲吻冰凉地面的刹那，你清醒了过来，你没有反抗，只是泪水自然的向着地面跑去。

    雷曼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是闪了身，向着一边而去，回头看了看便识趣的走开了。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他让你失去了撤销抽查的资格，让你从此的每一次外出都提心吊胆，每一个夜晚都夜不能寐。他并不认识你，也没记住你的模样，可你却将他的名字，他的样貌，了解的一清二楚。

    为什么？为什么每当你好不容易站起来，想要好好生活的时候，总有意外出现？每一个你被抽查的夜里，你都会思考着同样的问题。是不是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蝼蚁，一辈子可能翻身？每一个提心吊胆的夜晚你都记很万分，你时不时的会把他的照片拿出来，或是撕碎，或者扎上小刀。

    你喜欢来到附近的法院当陪审员，喜欢看那些被裁决的人。他们在你眼中，有的是同你一样的蝼蚁，肆意挣扎之后，终于死在了蛛网之上，有的是老鹰，纵横一世却还是被射了下来钉死在十字架上。只有这里，让你感受到了众生平等，恶是会被受到处罚的，这让你感到了一丝温暖。可当雷曼的名字出现在了陪审员名单中的时候，你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你忽然觉得法院也并不健全，它对雷曼这样在无意中毁掉了你半生的人的人一无所知。可你其实很清楚，当你走在马路上，无意间踩死了一只蚂蚁，又有谁会怪罪这个人呢？没人关心那只蚂蚁，可是，你关心！

    多年无处发泄的情绪在此刻上头，你呼吸急速，似乎下定了决心。整场听证会中，你都尽量抬起脑袋，心想着万一雷曼可以认出你，或许你可以和他攀谈一下，你会在无意间说出自己的故事，也告诉他你因为那天他的忽然出现而至今夜不能寐。你幻想着他听到后十分诧异，对你生表歉意，并觉得你非常的厉害，意志坚韧，他对你夸赞不已，还要对你好礼相待。

    不过不出意外的，他并没有认出你，他也当然不可能认出你。当他在气宇轩昂的说着的时候，你只是佝偻着身子，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真是无趣的一生啊。”

    你一边感叹着，一边亲点着地面，好让你养在鞋里的蚂蚁们四散开来。不是什么复杂的培育技术，你只是将它们喜欢的淀粉撒了一些在雷曼的脚踝上，一切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你可知罪？”朱斯的手中是几只已经被她捏死的蚂蚁，她神手展示着，表现的与她甜美的长相显得十分不符。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孙众望似乎很不开心，他颤抖着摘下眼镜，挺起了他的胸膛，向着朱斯怒目而视。

    “只是基于你最近的记录和你的血液基因做出的有罪推论，你不必激动，这只是猜测。”有罪推定总是将人往最坏的地方想去推理，自然有时候说的狠了些，让无罪之人不悦也是常有之事。

    “那你从哪几只蚂蚁中检测出啥了吗？”

    “没有，可以确认的是雷曼身上的确有叮咬的痕迹，也的确是中毒而死，我在合理的排查。”朱斯对于眼前这不断提高着语调的男人并没有丝毫惧意，她当然不会有。

    “那我送你一句话：身虽贫迫，心存高远，志不可催，行不可曲！”孙众望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