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远方 其三
太平洋，地球上最广阔的大洋，南北长约15900千米，东西最长21300千米。可自从约克之墙的建设，以及禁空令的颁布，便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得见它的真容，没有尽头，岛屿错落的大海成为了传说。以太平洋的东西中点为中心，8000千米为半径，约克之墙在地球的中心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为地球之眼装上了瞳孔，凝视着整个宇宙。墙体高777米，厚2777米，墙体最早从白令海峡开始修建，途经古俄罗斯，古中国，古日本，古澳大利亚…… 最终自古美国西海岸打回，于白令海峡完成了圆的闭合，新世纪第一大的建筑奇迹约克之墙，又称约克之环自此建设完成，即便举全世界之力也花费了许多年。它并非完全实心的墙体，而是内置着空心的环形城市。约克之墙，不仅仅是下海的始发站，也是新世纪最大的环球城市，世界政府，东盟与西联邦的贸易，如今皆系于此。
第一号环洋列车-亚当，是环上最早开通的列车，因为墙体是没有任何阻碍的巨大环形，墙内封闭式的磁悬浮列车时速可以达到近3000千米每小时，轻松做到一天环游世界。再后来，随着二号，三号列车的出现，丰富了不同时段的需求窗口，或快，或慢，渐渐满足了环内所有人的生活出行，于是墙体之内的环形城市-夏娃城，也就就此诞生。最前沿的科技，最先进的生活，3亿人生活在这个环型的城市内，完成了整个新世界近六成的世界经济贸易，也供养着整个世界。
七号环洋列车上，徐静正仰卧在沙发中独自看着车外的景色。最早的1-6号环洋列车为了追求速度，都是建设在墙体地面之下的，而最后建设的7号则是在墙体的最上方，不过最后建设的它并不是最快的，反而因为它暴露在墙外而成为了最慢的一辆列车，可即便如此。，也有着近1000千米每小时的马力。列车靠洋一侧是没有窗户的，而靠岸一侧则是几乎落地的幕布墙，车内的人可以自墙上看到外部所有景色的投影，几乎与常开的窗户并无二致，当然，有需要的话，墙体上的投影也可以随时关闭，恢复成光滑的车身。徐静只是静静看着，放空着自己，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可控制不住，近期发生的一切总会以何种方式，如同赶不走的小鬼，撕开她的脑袋，蹦跳而出。
“老板，你就放我走吧。”徐静几乎哀求着和李江说。
“不行啊，你看你这家客户还有10年零3个月轮的尾款没有付清，你总不能这会就把活丢给新人吧。”
“这尾款，是因为之前信用证的账期，银行打款要时间，估计这周就到了，你就让我走吧。”
“徐静，不是这么说的，事情要有头有尾，你不能因为自己离职了就这么不管了啊，公司也不允许啊。”
“哎呀，老板你就帮帮我吧。”徐静的心早就乱了，或许是因为辞职闹出的一系列小问题，或者是因为对未来的迷茫，红了眼睛，湿了衣裳。终于在李江的摆手中，徐静离开了她呆了3年的公司，没怎么收拾，也没什么必须要收拾的，徐静坐上了环洋7号，看云卷云舒，望层峦叠嶂。
“小妹妹，我可以坐你边上吗？”缓慢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叫醒了半寐的徐静，她抬眼望去，花白的头发被整齐的梳向两侧，银框眼镜两边的挂线装饰，低垂着一直连到头顶的礼帽子。束发黑帽，长袖衬心，红底底底半截黑袍披于身后，好不华贵。老人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少见，而精致的老人则更是瑰宝，徐静赶忙扶起身子，向着一边，做出了请的姿势。
“您请，奶奶的衣服真好看。”
“小姑娘嘴真甜，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付…”话至语中，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叭啦叭啦，叭，叭啦叭啦”。只见付老师伸手自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手机，熟练的上下滑动着，一边笑着，尚未坐下便单手在手机中输入着什么。当她坐下转过身子，徐静这才留意到，付老师的右耳内还戴着一只银色的耳机。徐静只是看着，直到付老师摘下了耳机才再问到。
“看奶奶笑的开心，是家人的消息吗？还是工作？”很久没见到老人了，手机更早是书里的神话，记得自己记事起，大家都在挑选喜欢的骨饰，作为自己终端设备，而毫无美感的板砖手机早就快销声匿迹了。老人的出现引起了徐静极大的兴趣，颇想多攀谈几句。
“哈哈，年纪大了就总会好为人师，我索性去华中当了老师，也解解我着爱说话的瘾。这个时代真的很方便，即便我身在此处，我的数字人也能在网上替我上着课。我刚刚收到我今年的最后一堂课的视频录像，我刚在看同学们和我的聊天记录，真的很有趣。”付老师笑着收好了手机耳机，转头看向徐静“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付老师。小姑娘，你叫什么啊？”
“付老师好，我叫徐静，您就叫我小徐吧。老师，那你是在教什么啊？”徐静自然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继续攀谈着。
“我啊，什么都教，不过最近的话更喜欢研究一些历史…”拍了拍沙发的一侧，球形的控制盘以裸眼3d的方式投影浮现，付老熟练的操作着界面。
“喝咖啡吗？”
“喝，谢谢付老师。”
人形机器一直是人类的梦想，20世纪初，第一次世纪大战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要制造人形机器，驰骋沙场。不过很快人们就发现，让巨型的人形机器以双脚直立行走，其平衡性有很大的问题，而且速度也不快，并不利于在各种战场上奔徙，于是很快，他们把机器人的双脚改成了轮子。紧接着，他们又觉得让机器人持枪还不如直接把机器人的手变成大炮或机枪来的方便，于是双手为枪，双脚为轮的战争机器被构思而出。随后，为了适应更多的地形，他们又给轮子加上了履带，把机器人目标过高过大的身子尽量的去压低，又为了便捷的操作将上身整改为了单一的炮管。终于，坦克诞生了，而人型机器人的影子则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其实人型不过是一场梦，实用的机器多不是人型，而只需要起到功能性的衍生作用即可，战争需要的是会移动的炮台，而餐厅需要的是会送饭的托盘。
很快，悬浮着的托盘带着两杯咖啡，平稳的沿着列车的中心移动而来，托盘四周的感应灯可以帮助它自由的避障和选择最有效的路径。悬浮，抬升，加热的底座，很快付老和徐静便拿到了她们点的咖啡，而托盘则悬浮到了车顶之上，吸附在了顶上，直到客人饮用结束，它才会再下来，带着空杯，踏空而去。
“我一直挺喜欢坐车的，刚离开出发地，又没有到达目的地，起点已去，终点未至，没有什么可以打扰我的，只是静静享受旅途本身的自由。唉，小徐，你这是准备去哪啊？”你从哪里来，又要去往何处，似乎总是旅途中玩不腻的游戏，兴许是好奇，兴趣是无聊，可旅途上交流的回忆，却总会成为人生中美好的回忆与启示，并在未来发芽。
“我想去看看东盟的解放社。”
“你想去那边生活？”
“还没想好，只是想先去看看，然后再决定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挺好的，年轻人就应该多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多感受感受现实。”
“付老师，你怎么看东边的解放社？”徐静逮住了机会，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老人从来都是瑰宝，而智慧的老人则更是闪着光芒的宝石，又怎么能不去窥探一二呢。
“解放社啊。”付老短暂的停顿后问道：“小徐啊，你对理想国，共产主义，集群意识，无政府主义这些，了解多少？”
徐静立马直起了身子，向后坐了坐，她知道自己问对了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这趟旅途不会无趣了。
“上学听到过，后来用灵光刻印过。我的理解就是所有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最擅长的，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所想，又能为整个集体作出贡献，是一种正义的，完美的生活方式。”
“看来是确有研究了，小徐，那你说，如果一个擅长跳舞的人却喜欢钓鱼，那应该安排他去跳舞，还是去钓鱼呢？”
“自然应该安排他去跳舞，然后空闲的时间，他可以去钓鱼。”
“那他如果不喜欢跳舞呢？”付老说话不快，像是在平静的阐述些什么。
“按照解放社的原则，他得为集体作出贡献，而不是以自己的需要为中心，他可以把钓鱼当作兴趣，但是工作的话，还是得去跳舞吧，四天六小时的话，他还是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钓鱼的。”徐静思索了一下，回答到。
“那要是他业余钓鱼赚的比跳舞还多呢？”
“他不应该以金钱的多少来决定自己的行动，而应该以集体的利益优先。如果他适合跳舞，那么他就应该去跳舞。付老师，你例子中的人，我觉得就不会去东边。而事实上，解放社现在不就是按照着它为集体奉献的中心思想运行的很好嘛？”
“是啊，运行的很好。解放社的理念不可谓是十分伟大的，这毋庸置疑。人民是根叶，各司其职，发挥自己的极致，最终树上会结出成就斐然的果实，它们或是伟大的发明，或是可以代表时代的人物。但你也知道，这不是现在才提出的理论，那你知道过去为什么没有实现吗？”
“有所了解，过去一没法知道每个人到底适合干什么。其二是每个人都想成为那树上的果实，而不想成为枝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借由拉普拉斯超智计算机，我们可以了解到我们适合做什么，而其二奉献的意识百千年来都在用教育传达，我的话就很愿意奉献合作。”虽然徐静依旧坚持着心中的猜想，不过类似付老问的如果长袖善舞者却喜欢垂钓的问题其实也一直困扰着她，毕竟人不是机器，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错，你了解的其实已经很全面了，这样的话，我的例子倒是略显粗糙了。借由拉普拉斯超智计算机所构建的解放社就像是一个十分精致的蜂巢，它会根据每个人过去的生活，计算出成年后最适合，也尽可能让人喜悦的工作。在分配制度之下，各司其职，不需要进行复杂的思考，合群而舒适的为集体奉献。把一切狡诈的，需要斗争的，交给那些面露狰狞着负责；把那些基础的，朴实的，交给那些慈眉善目的负责；把那些美丽的，智慧的，交给那些能言善词的。一切井然有序，表面上的确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理想国。”
“表面上？所以有什么问题呢？”徐静想听付老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听过蜂巢理论吧，蜂后指挥着所有的工蜂各司其职的生活。”
“嗯，我知道，那个系统是稳定的，因为蜂后有绝对的话语权，是至高无上的。有人用它比喻集群意识，说人类无法那样生活，因为每个人都想当蜂后，但解放社是以拉普拉斯的计算判断为中心，再结合人民代表的意见，没有蜂后，却有着集群的指挥。实际上也很有效，近年来，西方的金融市场每次都被拉普拉斯冲击的不断摇摆。”
“嗯，你说的都对。可是，小徐，你觉不觉得拉普拉斯那台计算机现在比起解放社的拥护者们，更像人？”
“拉普拉斯，更像人，什么意思？”徐静回味着，却只能看向付老，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东方的文化和西方的文化不同，他们更愿意支付部分的隐私来换取便捷的生活，这是优势，也是劣势。现在的解放社，是文化之争的产物，是东方最美好梦想的终局。可正如我前面问你的，我们试想下，擅长跳舞着如果喜欢钓鱼，那么在解放社会是怎么一种生活呢？为了合群与奉献社会，大概率如你所说，他会去跳舞，然后在业余时间去钓鱼，并将这样的生活诉说为正义。平常时期可以如此，但是，如果是在东西方的博弈剧烈之时呢？即便是东方的拉普拉斯也会缩短人民的休息时间，以换取高效的速度，正如每一次向西方进行冲击时候的样子，这时候那人就将没有时间去钓鱼… ”
“那毕竟是少数时间，而且这和你说的拉普拉斯更像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徐静打断了付老，迫切的想把她们的话题引回正轨。
“小徐，想想你体内的细胞吧。负责输送氧气的红细胞，负责抵御细菌的白细胞以及等等，它们是不是也都在发挥着自己的所长，各司其职呢？而你从小到大，你的细胞改变了多少？而你，又改变了多少呢？“
“你是想说，解放社的人民在供养着拉普拉斯？”徐静脱口而出“不对，尽管人们依仗它，可我们还有民议代表啊？！ ”
“孩子，你也有左脑和右脑啊。但是超智的计算与人不同，它总会诉诸于理性的。红细胞就得更快的去运送氧气，免疫系统是不会允许它去和白细胞一起同病毒作战的……”付老笑着，看这徐静，而徐静则是托着下巴沉默不语。徐静和付老聊了很多，关于制度，关于梦想，关于自由… 不过并没有什么结论。
“列车停靠，六度…”简单的告别，付老下了车，徐静则是躺在了沙发上回味着和付老的谈话。很快，列车再次启动，徐静可以看到付老在向她挥手，如果不是这投影墙是单面的，徐静一定也会起身朝着付老师，挥手致敬。
“等等，六度不是下海的浅滩吗？”
还沉浸在回味中的徐静猛的起身，看着画面外的付老渐行渐远，直到车站的背影消失在了房间的尾部。
大浪奔腾不复返，银发岂有少儿时。俯看人文随波逐，仰为红海搏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