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黎阳离京城遥远,旁的可能是讹传,可崔枕安生死一事,姜芙也难以料定。
一个人几乎摔成七零八碎,耳内出血,这样的人即便活过来,怕下半辈子也不能像常人一样生活行走,除非遇见神医。
可这世间哪又有那么多的能人?
崔枕安再精明,他也是肉体凡胎,有许多事他也不能完全撑控。
姜芙本以为自己是恨透了他的,恨他当初抛弃,恨他杀了钟元,恨他对郑氏罪人熟视无睹,可若真让他死姜芙还是更愿他活着。
心中讲不出的滋味,只觉着有些酸涩,又觉着有些不甘心,是的,不甘心。
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双手捏起膝盖上的裙带,尽量不去回想当时马车里崔枕安护着他的模样,自小受的好意有限,身边往来恶人居多,姜芙已经做好了将过去全抛的打算。
只反复在心里念叨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是生是死,都再与自己没有相关。”
京中气温因一场早来的小雪骤降。
外头谣言四散,有人说当朝太子身亡密不发丧,有人说太子成了残废,总之,经过那一场之后,再没人见过崔枕安。
深寂的太子府中偶见檐上白雪,旁处的根本站立不住,化成水珠。
过了午时,又起了一场细雪,雪粒子砸下来,落立即化。
长殿内的碳火烧得极旺,棱窗被支起,雪气夹带着翻上来的泥土香自窗隙中溜进来,时将碳笼中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
崔枕安坐在榻上,有一条胳膊仍不能动,面上的擦伤都未好全。
他整个人照比先前还瘦了两圈儿,能坐起来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儿。
此人素来喜静,即便伤成这样殿内也不留闲人,仅有两个婢女远远的站在门口,而近处唯有方柳一个。
望着碳笼失了会儿神,在方柳端过一盏热茶之后,崔枕安没有接,反而突然问:“他人呢?”
突然来的一句让方柳一怔,“太子殿下,您问的是谁?”
这几天崔枕安多一句话都没有,乍一起声,破锣似的嗓子听起来有些诡异。
还以为他问的是姜芙。
“许岚沣。”
面容无波,不再提及钟元,而是问许岚沣。
这么些日子,他时而清醒时而晕迷,眼前人影浮动,崔枕安也知,到底是谁救了他的性命。
自打回京,那人便再没露过面,仿似先前崔枕安在山鸣关见到的人,不是他。
方柳回道:“人一直在西进院儿住着呢。”
“带我过去,我要见他。”崔枕安突然望着外面的雪景长视,眼中似没有焦点。
“啊?”方柳还以为他听错了,“太子殿下,医官说了,您现在不能挪动,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您这身上处处都是伤,得需好生静养您若想见他,属下带他来就是”
微闭双眼,如今崔枕安也不知怎的,越发听不得旁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讲话,话说三句以上,他只觉得聒噪。
再睁眼,已是怒意上脸,“话我只说一次,带我去见他。”
见脸色一变,方柳心也跟着一紧,不敢再啰嗦,只得唤来旁人,将崔枕安抬到辇上,在雪天一路抬着行走。
太子府邸多铺就鹅卵石,一到了雨雪天气就变得湿滑难行,一众只能走得小心谨慎。
崔枕安坐于其上,单手执伞迎风而来的雪气,将他惨淡的脸色吹的稍挂了些颜色。
不过很快到了钟元所居的楼阁之中便缓和下来。
崔枕安被人抬到房里时,钟元正在独自下棋,手执白子举棋不定。
二人打了照面的第一眼,他将白子收回,紧紧握在掌中,仍旧不先发一言。
此刻崔枕安被人抬坐于椅上,两个人离的倒不远,中间只隔一方棋桌,见他除了一只手臂能动之外,其他都还得靠人,一双腿上还撑着木板。
见此状,钟元一下子想起先前被人关在暗牢之中经受皮肉之苦的模样,只是他自小长大只在书纸药香里泡大,未曾练过什么基础,不若崔枕安身子硬朗,许多事儿还是扛得住的。
仅仅是那受得几日刑法就险些让他丢了一条命进去,而如今崔枕安跌落下崖,身上除了脊椎能断的都断了,而今还能好好的端坐在此,着实奇迹。
或也可说他命不该绝,福大命大。
连钟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方面,崔枕安的确是比他幸运的多,一如命硬如此,一如姜芙曾经的爱。
崔枕安垂目望去,眼前棋局难破,黑子被围困吃死,只肖白子再多走一步,黑子便可全军覆没。
抬眼,再次对上钟元的眼睛,生死走过一回,崔枕安突然觉着,钟元这张脸很陌生,只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着一身素衫,面容无波,眼中似有一潭死水,身上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正是这股书卷气,才有了开始崔枕安在不知内情时有了想对他提拔的心。
细细想来,其实钟元一直身上都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绝非普通宦官能有。
“为什么救我?”这是崔枕安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起初许岚沣化名钟元蛰伏多年,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接近他,只为了要害他,如今却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反而从鬼门关里将他拉回来。
十分让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