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墨水
第二天早上，老孟上课前去小办公室放包，办公桌上放着一张便利贴，上写着——“谢谢老师”，下压着，一张五十，一张五块。
这孩子，老孟想，真是的，还特意还回来。
在教室门口整了整衣服，老孟笑着走进了教室。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
今早上第一节和最后一节都是语文，最后一节老孟让大家自己做题，自己在教室里转悠转悠，在讲台上收拾收拾粉笔灰，再端起搪瓷杯撮一口热水，要不就站在门口欣赏欣赏长到二楼的法国梧桐树。
一个人从后门的方向走过来，经过两次窗户，老孟就看了人家两次。
三十二三度的天里，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黑白参差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金属边的眼镜为他增加的不少英气。
不光老孟，等人经过第二个窗户的时候，学生们忍不住要看几眼。
在稷县这样一个小县城，富也不会太富，穷也穷不到哪里，甚至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你穿的是名牌还是在冬天反季买的夏装，日子可以很慢，也可以如梭，慢是车水马龙，日日迎新，快是夏花灿烂，年复一年。
因而突然出现这么个认真穿衣，认真打理的人，大家说不好奇是假的，——除过认真做着语文习题的几个人——就像周男第一天在卤面摊遇见的大姐所想的，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那人走到门口，朝老孟招手示意了一下，老孟这才意识到是来找自己的。
“好，大家提做完先预习课文，注音、解释都要看。高淼，坐上面来。”
说完，老孟就朝门口走去，领着来人进了办公室。
老孟一走，教室里就嗡嗡地吵起来。
“哎，那人谁啊。”
“我天，他往那一站，浑身就四个字——我很费钱。”
高淼带好东西坐到讲台上，扫视了一圈教室：“安静。”
“你觉不觉得高淼很随周男，口气都一模一样。”
“明明是周男随高淼好吧。”
“嘘——先自习。”
高淼在上面没坐多久，察觉到门口有人，她看过去，明白了老孟的意思。
她刚准备到讲台底下去叫孙悠，却发现孙悠正好看了过来，她用拿着笔的右手指了指孙悠，又看着他指了指门口，做了个“办公室”的口型，孙悠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座位上起身。
办公室里。
老孟跟人坐下谈了起来，温润如玉，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沉淀了半辈子的气质，能润到骨子里，。
“好，那就今天中午？我让人过来——”
正说着，孙佑走了进来。
“张叔。”
“哎，佑佑，我都安排好了，今天中午粉刷一下，选的最好的材料，也是速干的，赶同学们下午上课就能结束。”
孙佑点点头：“嗯，谢谢张叔。”
张叔也是第一次来学校，看到这自己从小照料到大的孩子，心里很是欢喜，忍不住就多问了两句：“孟老师，孙佑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给您添过麻烦吧？”
老孟笑着说：“哪里，高一后半学期学校有帮扶制，孙佑和他的小组长配合很好，成绩有了不小进步。”
张叔很惊讶的样子：“是吗？”说着，还看了看一旁的孙佑。
提及高淼，孙佑就控制不住做出表情来，生动得有了大活人的样子。
张叔心里是很感慨的，以前，孙佑总是窝在最侧边靠墙的位置，家里那两位给学校打的招呼，孩子只要活着就行，老师们也就不敢对他有任何要求，在家里不说话，在学校也不说话，转了这么多次学，被老师像这样表扬，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噢，这样啊，那很好啊，这样好啊。”这位管家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显然，他不太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
老孟看了看两人，继续说：“高二呢，学校是实行分组制，目前的分组是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分数来的，很快，下周小测完，我计划重新安排一下小组，孙佑，你进组吗？”
“嗯，进。”
张叔看向他，什么，他说，要进组。老天爷，你终于要让这个孩子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吗？稷县不是什么发达的地方，实验的教学方式也谈不上先进，小组制在孙佑之前的学校早就实行过，当时，他不由分说地拒绝了老师，谁也劝不动，今天，他，她说愿意进组，这是多大的一个变化！
这位年纪半百的老人膝下无子，一辈子就呆在孙家，近二十年的心血大都放在了这位不被老天爷眷顾的孩子身上，视若己出，孙佑这病若是能好，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到了地底下，给已经去世的孙老爷子也有个好交代。
老孟看出来他竭力掩饰的情感变化，心里感慨万千，今年的这个班，一定回会是最让他不能忘却的一个班级体。
老孟看着孙佑：“我想了想，这次我计划把你放到周男组里，他那个人看起来不好惹，但人品是绝对没问题的，而且他狐朋狗友多得很，你在他们组待着，想和谁走近一些，也方便。”
在教室里的周男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莫名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谁在念叨自己。
孙悠抿着嘴巴没有回答，老孟想了想：“你放心，我开口了，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
孙佑听着这和他的期待完全不同的安排，想说什么，但他嘴里含着的话，要自己说出来，太难了。
“我……”
“嗯？什么？”
张叔和老孟一齐看着他。
“我想，我想去高淼她们组。”
说完这么几个字，仿佛要费很大力气，没来得及剪的指甲在手心扣出深深的印子。
老孟笑了笑，高淼这姑娘，真的很好。有的人，单是活在别人嘴里，也是一个极好的形象。当时把孙佑放到她们组也没指望她能让孙佑改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来，成效很好。
“好，我叫她过来，跟她说一下，以后你调到她们组。”
孙佑听完着急打断老孟：“不，别告诉她。”
孙悠抿着嘴，像是没有做好事却得了糖的腼腆孩子，带点惴惴不安的揣测。
他看着老孟的眼睛，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直视别人，像是被纱布蒙了许久的眼睛第一次见光，小心却又干净，明眸是什么意思，老孟这一瞬间是见识到了。
老孟点点头：“好，保密，但我还是得叫她过来，放心，老师知道怎么说。”
“嗯。”
张叔正巴不得见见这个人，是哪里来的神仙，施的什么法术，听到老孟要去叫人过来，心里又高兴又期待，在老孟的单人床上坐着的他，宛若一个分班时候坐在教室里等着班主任走进教室的孩子。
站在办公室里的这一小会，孙佑才有了时间去思考自己的行为，刚刚就像是突然被人放在了疾驰的汽车上，要在几秒之内做出反应。
老孟带着高淼走进来，站在孙佑旁边，她一进来，他就忍不住要看过去，她个子不高，不到自己肩膀，看起来小小的，短发长过了下巴，穿校服短袖和长裤，很顺眼。
“高淼啊，那个粉刷的事你不用管了，今天下午之前这位先生带人就能收拾好。”
“好。”高淼顺势看过去，在旁边坐着的人。
张叔也抓紧机会赶紧瞅两眼，嗯，多好看一姑娘，两个眼睛一张嘴，五官配到一起非常顺眼，头顶有几根不顺从的呆毛翘起来，显得有些娇憨，本身气质有点偏成熟，呆毛炸起来就显得成熟气是装出来的，仿佛一个假装大人样的小孩。
看了一眼，高淼就收回了视线。
“哦，还有，下周测试完的分组，你操心一下，你们组，孙佑和张天还是不变，上学期配合挺好。”
“嗯。”
孙悠轻轻呼了一口气，张叔是看在眼里的，这姑娘没有三头六臂，不会七十二变，但却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本事，对自家那个傻孩子来说，恐怕，这良药是无可替代的。
要是天赐良缘，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是有缘无分，或者一厢情愿，只怕……
……
下午同学们进教室的时候，都要收回踏进去的一只脚，抬头看看门口挂着的班牌，再三确认自己没走错，才惊讶地迈步进去。
“卧去，海螺姑娘是真的存在的吗，这么干净的墙，这是我们班吗。”
“唉唉唉，你干嘛，恋墙癖啊？”
班里一个男生正贴着墙闻，闻言，转过头来：“不对啊，这味道也不大。”
“哎哎，不会是……”那人使了个眼色，朝孙佑的位置抬了抬头。
孙佑还没到，桌子上空空的。
几乎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叹，连最后进门的周男都不例外，还拉着高淼问了一嘴——我们高淼本来是很早到的，半路碰上这货，硬是被他拉着去小卖铺买了一堆吃的，这会儿才进教室。
“是那谁找人弄的？”周男问。
“嗯。”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