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遇
赫赫走了之后，周男也回了家，照例进门先开灯。
“妈？”周男转过身才看见沙发上坐着个人，吓了一跳，“怎么不开灯呀”。说着，他换上拖鞋，又摘下书包放到沙发上，才反应过来，外面还大亮着，客厅拉了窗帘显得挺暗。
周女士看了一眼周男，扯了扯嘴角：“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周男瞄了下表，下午三点了：“妈，今天周六，我刚放学。你中午吃了吗？”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今天周六。”
“我去给你下点面。”周男说着就要往厨房走。
“不了，我不饿。”
“稍微吃一点吧，你胃不好。”周男打开冰箱往里看了看，取出来几根胡萝卜，“我给你煮点面，妈，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在网上学了好多菜，做给你尝——”
“我说了我不饿，我不吃！”周女士像被触动什么弦似的，大吼起来。
周男嘴边的笑顿住，他把胡萝卜和拆好的面条袋放到餐桌上，走到沙发旁边，揽住周女士的肩膀：“好，不想吃就先不吃了，你先去歇会？累了吧，来，我给你捏捏肩，小时——”
周晴拍开肩膀上的手：”小时候？小时候你捏肩妈夸你懂事，现在呢，你不明白吗，不明白我累是为了什么吗？周男，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周男轻轻地笑了声，就像被困在刚刷上油漆的墙上的小飞虫发出的让人听不见也察觉不到，更没有用的呼救。
“妈，你怎么了？嗯？跟我说说。总有办法解决的，啊。咱们省吃俭用一点，上完高中，我就可以赚钱了，哦不，现在就可以，我可以帮着接点活，也能赚钱的啊。”
周晴抬起头看着周男，眼泪就留下来。
“没用的，周男，没用的”，周晴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看这个她胡乱拉扯大的孩子，“钱已经还清了，但是他们，他们不放过我，妈妈也没有办法，妈妈真的没有办法了。”
“妈——”
周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周男，周男，你能原谅妈的对吗，你这么听话……”
周男预感到什么，疼痛从心口蔓延，一点一点地撕扯着他的皮肉，他喉咙发干，从嗓子里逼出来几个字：“妈……”
他从茶几上放的纸盒里抽出来几张纸，帮周晴按了按脸上的泪痕。他看了见茶几上放着的一张卡。
“这是什么？”
周晴不回话。
“是他们来找你了吗，妈，你告诉我啊，我去——”
“周男！”周晴拿起那张卡，看着周男，“这卡里有一点钱，你先拿着，等我找到了下一份活，就打钱给你，你原谅妈妈……”
周男看着她推到他怀里的卡：“妈，你别走，我求你，求你别走。”
这是周男第一次开口求人，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发自肺腑的挽留好像一点也没有撼动要离开之人的心。
周晴又看了他一眼，拿起身旁放着的包，甩开周男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向门口。
“你，照顾好自己。”这是周晴出门前留给周男的最后一句话。
“好。”周男看着关上的门，说道。
说完，过了良久，他把餐桌上放的萝卜和面条放回冰箱，拿起沙发上的书包回了卧室，抽出来一本教辅开始做题，那不是作业，他也只管疯了一样开始做，十几页数学题写下来，他渐渐缓过神来，只是被最后遇到的一道探究题难住了，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也没有丝毫头绪，笔尖停在图形的某个点上戳穿了书页，又往下渗。周男烦躁极了，他在那被戳穿的一点上使劲往下压，似无意识地用力下扯，撕烂了半本书，笔尖深深地陷到笔芯里，看着那扭曲丑陋的裂缝，他居然感有了一丝快感。
他扔下笔，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捂住脸，顿了好久。卧室门敞开着，在黑暗的渐渐压迫下，仿佛能看到这方寸之地外的鬼怪，客厅里的饮水机在轰隆隆地加热，冰箱吵得很大声，墙上的电子表正准备响亮地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六点整。”
他撂下笔，出了卧室，拿起茶几上的那张卡盯了好久，又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求人，他失去了他仅有的一点东西，从此，他好像就没有家了。
……
“淼淼，吃晚饭我去你小姨家，你跟我去吗？”高淼妈妈在饭桌上问她。
高淼咽下嘴里的饭就急忙开口说：“不了，妈妈，我想去，去找许言玩一会。”她放下碗，看着妈妈的脸色。
“行，你就该多出去跑一跑，整天闷在家里多没意思啊。”高淼爸爸笑着说。
高淼点了点头，乖巧地应着，看妈妈神色无变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高淼爸妈就一齐出去了。
“喂，傻淼，我妈要带我出去买过年衣服，今天玩不成了，我——”许言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过去。
“喂，淼丫头啊，阿姨一会要带许言去逛一会，不好意思啊，她没提前跟我说你们约好了，这样，下次你来家里，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哇？”
“行，我俩本来也没什么正经事，阿姨你们去玩吧。”
“哎哎，好嘞姑娘”
许言埋怨着，又接过来电话，不等她说话，高淼就在那边抢先开口：“许言，你跟你妈去玩吧，咱倆之后再约嘛。”
“行吧，傻淼。”
“嗯嗯，玩得开心。”
“拜拜。”
高淼挂了电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只要家里没有人，她都会觉得呆在家还挺好。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拿起手机又播出了那个号码，她把它备注为“家”。
电话响了八声又自动挂了，高淼有些紧张，她细算了算，从开学前一天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每次爸妈不在的时候她都会打电话过去，这几回每次都没人接。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拨了那个号码，每一次的机器语音响起的时候，她的心都要往上提一分，她放下手机，没事的，没事的，她心下想，奶奶应该是去别的人家里看电视了，没事的，没事的。
她又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手表的秒针好像越走越快，越走越响，恐惧在心底蔓延，就像打翻的黑墨水瓶渗到纸上，就像荒院里疯长的爬山虎。
像犯病了一样。
良久，高淼又拿起手机，她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姐，你今天上班吗？”
“不啊，你咋了？”高喆在租的小房子里贴着面膜，说道。
“你在县里吗？”眼泪流到嘴角，她咽下咸咸的一滴，抓着手机的手在抖，要是在她面前摆一个镜子，一定能看见，她现在，真像个疯子。
听到这句，高喆觉得高淼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她从床上坐起来，问：“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
“出来，往你家小区门口走，我马上过去。”高喆挂了电话，摘下面膜拿水抹了把脸，换上衣服就准备出门。
高淼站在小区门口等了五分钟，也缓了五分钟的情绪，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泪痕干在脸上，冷风吹得她脑门凉下去不少，时不时抽噎一下，看见骑着电动车过来的高喆，她走上前：“姐！你咋才来，我一个小姑娘站在外面那么久会有危险的！”
高喆一脚撑地停下车子，听着这和电话上截然不同的语气，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上去：“就你这样，没财没色的，谁劫你？”
高淼坐在电动车后面，把头贴在高喆的背上，寻着了依靠，心里踏实了一点。
高喆没说话，把车子骑到了广场，在街边买了油炸的小吃和热饮，然后在健身器材旁边停下车子，和高淼坐在台阶上，从塑料袋里拿出炸香肠递给高淼。
“嘿嘿。”高淼接过来就咬了一口，一口咬下去一半，她又递给高喆。
看着高喆解决剩下的半根，她咽下嘴里的肠，对她说：“姐，咱奶奶在家吗？”
“嗯？现在，在呢吧，咋啦？”
“我，我电话打不通，我，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没有人接……”高淼说着，她也没有擦眼泪，就那样平静地把话说完，等着高喆回她。
高喆把香肠签子放到垃圾桶里，掏出来手机：“再打一遍。”
“噢！”电话那头传过来熟悉的的声音。
高淼听着不自觉直起身：“奶奶！我，是我，淼儿。”高淼用方言使劲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噢，淼儿！有啥事吗？”奶奶耳朵不太好，自己听不太清人说话，也觉得别人听不清自己说话，于是说话就很大声。
“没有，奶奶我没事”，高淼摇着头，“我就是，就是想见你了。”
“没事好，等放星期了就赶紧回来噢，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
可是，妈妈不让她回家去的，她的家在奶奶家里，她回不去她的家。
高淼死命捂着嘴，不哭出一点声音来。
电话讲完她才大口呼吸起来，呛得直咳嗽，高喆递过来纸给她擦了擦鼻涕。
“脏死了你。”
高淼摘下了眼镜捏在手里，这会儿睫毛还湿着，歪头冲她笑笑。
“笑屁笑，赶紧把你那些垃圾油炸食品吃了，凉了吃完肚子疼，你跟别人又不一样。”
“嗯。”
高喆是高淼的堂姐，，两个人差十岁，她们都是在奶奶家的炕上长大的孩子，高淼在十岁跟爸妈一起住之前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高喆就是那个带着她长大的姐姐。
高淼吃完没呆多久就要回去了，高喆懒得送她，骑着电动车就走了，高淼冲她挥挥手，也往回走。
高喆的电动车停在第一个红绿灯口，看着倒数的数字，心里很不痛快，她只是一个表姐，她做不了高淼的主，但那是她看着长的娃娃，每次她哭都让人心痛，高淼像病了一样，现在见到的她和小时候在奶奶家里的完全不一样，即使是刚刚在自己面前的她也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人人夸一句高淼的乖巧懂事，可只有她知道被奶奶溺爱长大的高淼要变成现在这样的高淼得花多少功夫……
她只想要回她那个在炕上笑得咯咯不停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