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白梁笙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蛇。大的小的、黑的黄的、绿的白的,似乎所有的蛇都汇聚到了这里,远远看就像一篮子会蠕动的芝麻。他一边颤抖,一边往后退去,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往后退了几步,又撞上了一个人。因为不知道是谁,他拿起匕首便往后划去。丝绸撕裂的声音让他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原先看到的紫衫男子本能地往后退开,小腹前的外衣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微微露出白色里衣。“割破我的衣服,可是要赔偿的。”
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裂开的衣服,笑得很尔雅风趣。“对,对不起……”何夕依旧有些惊慌,谢默川不在身边,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我叫白梁笙,你呢?”
男子说道。“何夕。”
收起匕首,何夕这样回答。“到我家里去吧,这里不太安全。”
白梁笙说完,便转身引路,似乎猜到何夕依旧别无他处可去。何夕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走,可眼下天色开始黯淡,继续漫无目的地找谢默川也不是个事。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他还是跟上了白梁笙。白梁笙告诉他,最近青山城不太安宁。因为掌管青山城的楚家出了事情,城主死了,少城主为情所困,不知去向。青山城虽然表面看着依旧风光,但事实上已经是一座没人管的城。城内许多人都在往其它城迁移,只留下一些不想走和没钱走的人。白梁笙属于前者,而他府邸里的女人,则属于后者。何夕从白梁笙的话里得知了一些事情,今天死的那个醉汉名为邵杰,是一个嗜赌成性的人。家里本就没太多钱,但都被他赌清光了。父母也都被他气死,唯一的妹妹也被他买到青楼去还钱。大概是欠的债太多,又没钱还,便被砍死了。刚才树林里死的,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卖蛇酒的商人。大概是杀的蛇多了,糟了报应。白梁笙没有往深处说,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白府。白府和青山城里其它的府邸不太一样,门是朝着西南方位的,而大部分的宅子都喜欢坐北朝南。何夕不知道白梁笙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朝向和格局,只觉得这白府里的一切都很怪。一路走入府邸,到处都是白色山茶花,而山茶花绽放的季节并非现在。素白的山茶花满院飘香,犹如娇艳的少女。除了山茶花之外,白府还有很多女子。从门卫到府里的管家丫鬟,无一不是妙龄女子。这些女子都生得水灵,但都没有白梁笙好看。让何夕觉得很奇怪的是,这些女子见着白梁笙时,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何夕不知道是因为白梁笙太美太招人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府邸里的女子,对白梁笙的话十分听从,望着白梁笙的时候,眼里全是情意。走到院前石桌时,两人坐下来饮茶。白色的花瓣被风吹落,轻飘飘地落在白梁笙的肩上,他微微侧头,轻轻吹了一口气,白色的花瓣又飘向他处。何夕屏息看着他的一颦一笑,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今天在巷子里看到的画面。随即,是一阵面红耳赤。他急忙转开视线,以太累了为由,想早点休息。而白梁笙让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婢女带他去客房休息。“公子,这间就是白老爷为你准备的客房。”
梳着灵蛇髻的婢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并十分客气的微微点头半鞠躬。何夕还在看走廊周围的花花草草,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又十分尴尬地推门而入,和婢女作别。“哦,诶,谢谢。”
屋内有一股异香,这种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宁,闻久了又觉得有些困倦。何夕看了看客房,这间客房没什么特别的,但有檀木梳妆台和龙凤檀木床。房间中间摆着橡木桌子,上面摆着茶具和香炉。恍恍惚惚地,何夕觉得有些困倦。他穿过一道珠帘走到床榻边,困感渐浓。他躺在床上小憩,不由得熟睡过去。屋外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也有女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具体在说些什么,有什么人在外面,何夕一概不知。再过不久,他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下,可奇怪的是,身体并没有随着意识清醒。他感觉到有人正在抚摸他的脸,有人正在解开他的外衣。“是谁?住手!”
何夕在心里呐喊着,身体却一点也不听使唤,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布。“这张脸实在有些好看呢。”
昏睡中,何夕听到了白梁笙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像一泓甘泉,流入他的梦里。而在他的梦里,这个声音的主人长着一张和谢默川一样的脸。那人在梦里抚摸着他的脸,对他轻声地说着:“小娘子,今晚要不要我好好疼疼你?”
“阿芙,你觉得,这张脸好看吗?”
“好看。”
“那,以后我就用这张脸可好?”
“嗯。”
起初,何夕还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两个人在对话。可慢慢地,他的听觉消失了,他坠入了自己的梦境里。梦境里,是一片殷红。他身穿红袍,正被人拉着去成亲,他梦见他的新娘,正在婚房等他掀红盖头。铺着龙凤喜被的床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身材和谢默川很像。但他头上盖着红盖头,何夕看不见他是谁。何夕一步步朝他走去,想要揭开他的红盖头……黄昏渐渐暗去,天边的朝霞也像女子脸上褪去的绯红。青山城刚开始入夜,便显得冷清。街边的店铺大部分都开始打烊,只有一些烟花场地还在载歌载舞。沿着街道蔓延的灯笼被人们点亮,挂在屋檐下的灯笼被穿行的风摇曳。谢默川独自一人站在大街上,一袭青衫翩跹,白色缎带随着墨玉般的长发翻飞。从他身边路过的少数人,都被他冷冽的目光所惊到,不由得避开他绕路而走。这座城的回忆似乎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不停地重复着。在一种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轮回之中。“谢!默!川!”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谢默川的身后响起,他脸上的表情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心里想着,原来何夕还活着呢。当一抹墨色身影蹦到他面前时,他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丝波澜。他微微皱眉,看着眼前的何夕。何夕穿了一身墨色对襟宽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绣有精致的银色腾云祥纹,黑色的束腰也绣有银色祥云纹。如果不是他腰间挂着那把他曾经见过的匕首,谢默川也许会一掌将他打飞。“叫我在醉春风门口等你,你就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眼前的何夕和谢默川平时所看到的何夕不太一样。眼前的人,看起来有些少儿郎的俊俏感,眼里对周围的事物没有一丝恐惧感,反而是满满的好奇。平日里的何夕会将长发捆起来,用一支木簪盘好,只有两鬓和后脑勺会零零散散的垂下一些碎发。而谢默川现在所看到的何夕,散下了一头长发,右侧的刘海微微盖住右眉,左侧有三道由发根开始往后编去的小辫子。小辫子和半盘在脑后的发汇聚在一起,发上捆了一道黑色缎带。黑色缎带和披在背后的长发一同垂下,宁静自然。“小川川,我要饿死了,等你等了一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何夕伸手就拽住谢默川的衣袖,摇了起来,像在撒娇。谢默川睨了一眼,又抬头望着他。不得不承认,何夕这样的打扮穿着有些好看。于是,他原本冰冷的眼神有了一丝柔和,像是被什么触碰到心底柔软的地方。以至于他情不由衷地抬起手,抚上何夕的脸颊。他的脸是没有温度的,冰冷的像死人。何夕并不排斥被他抚摸,而是定定地站在远处冲他甜甜的笑着。这个笑容,在谢默川的脑海里闪过,他忽然觉得很悲伤。一种从心底最深处泛起来的情感,让他难过到想哭。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谢默川,我好想恨你,好想……”恍惚间,谢默川的脑海里闪过一幕这样的场景:何夕口吐鲜血,躺倒在他的怀里。他看着他交织着爱恨的神色,无声无息地合眼死去。谢默川心里一阵惊恐,急忙收回触摸何夕脸颊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许久,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你这么快把和你拜过堂成过亲的相公给忘了?”
何夕双手叉腰,做出一副要教训谢默川的姿势。谢默川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麟状物。“你不是何夕,你是谁?”
谢默川蹙眉问道。“何夕?何夕是谁?你是不是又去沾花惹草?”
眼前的少年一副不满的表情,撅起的嘴巴似乎能挂上一个灯笼。他看起来不像是何夕,但又和何夕长着一样的脸。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的少年也曾是青山城的回忆。而他,可能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也许有这个人。谢默川的思绪有些凌乱,他想深究的时候,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从大街对面的路口跑过。谢默川神色微变,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少年,疾步朝那个方向而去。夜深人静,冷风钻入门窗的缝隙,将床上昏迷的男子冷醒。“哈秋!”
何夕打了个喷嚏,从梦里醒过来。正坐在茶桌边饮茶的谢默川见他醒了,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随后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何夕忙坐起身,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依旧是白府,可他现在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眼前的谢默川,是他认识的谢默川吗?“默川?”
何夕下了床,试探性地走到谢默川面前。他准备伸手碰一下谢默川,却被谢默川一个凛冽的眼神怔住。他松了一口气,确认眼前的人是谢默川。“我们可能被困在了青山城的回忆里。”
谢默川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声道。他起身,径自推开客房的门。一阵风吹入客房,枯黄的叶子也被风卷了进来。他的发衣随风飘舞,很是道骨仙风。他回头冷冷地看了何夕一眼,示意他跟上。傻愣在原地的何夕呆呆地看着他既阴沉又好看的桃花眼,眼下的血痣像是这张脸的瑕疵物,又像是为那张脸做了个点缀。“就算我生得好看,你也不用一直看着我。”
谢默川轻哼出一阵短促的轻笑,迈出客房的门槛。何夕回过神来,急忙跟过去。白府,不知为何,成了一座空宅。府内所有的妻妾和丫鬟都不见踪迹了,白梁笙也不见了。偌大的白府除了阴风阵阵之外,便只剩下院子的枯枝落叶和残花败柳。何夕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在转眼间变得这般荒芜?谢默川在这个所有大门都朝西南的府内走了一圈,这里的气氛非常的压抑,让人浑身难受。“这里所有的门都朝西南,只有死门才会设这种格局,为了困住宅子里的人。”
谢默川探查完白府之后,说道:“这宅子的主人,想必是将什么困在了这宅子里。”
因为不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他们决定离开这里。可就在他们推开白府的大门时,一具尸体乍现。已经断气的白梁笙被一根绳子吊在大门口,他的死相极其恐怖。因为,他的脸已经不见了,只能看见往上翻的眼珠子和一片血肉模糊。脸皮像是被人活生生剥下来的,脸部轮廓周围还有一圈平整的刀痕。他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衣袂翻飞,格外渗人。门口的树上的几只乌鸦鸣叫几声,展翅消失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