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群马山多了一位人类常客。
她有一头乌黑的中短发，总是挂着比五月微风还要温柔的笑容，眼睛比山涧溪水还要干净。
绫认出这就是那个即使摔倒也要举起孩子的人类女性。
但即使如此，出于种种顾虑，每次见到对方，也都是躲在树后，也不搭话、也不回答，每次都是这样。
幸而对方似乎丝毫不介意。
每个月总有几次，铺一块野餐布，放上一些小零食，泡两杯茶，然后撑开一把透明的伞放在一边，那个自称伏黑留美子的女人就这么斜坐着对空气絮絮叨叨些很日常的小事。
丈夫的衣服最难洗啦，孩子很喜欢晒太阳，窗台的花开的很好看，阳台上的挂着的衣服飘起来像是要飞到遥远的天空之上……以及，希望明天不要下雨。
说的差不多，茶温了之后，绫正好入口时，女人就会施施然起身，从带来的野餐篮里拿出一个小礼物。
也许是一本书，也许是一支漂亮的笔，也许是一朵花。还有一次，绫收到了一个手工做的海胆胸针。
“是我儿子哦，”女人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我家的惠，头发跟我一模一样呢，还要更炸一点，像是个小海胆，很可爱的。幸好他发质遗传的是他爸爸，很柔顺哦。”
“惠其实和绫有点像哦，要是你们能成为朋友就好了。”
留美子这么感慨着，绫的视线却忍不住看向了她的头发——的确很炸，而且几乎不怎么去打理，一点也不像书中的女人，现实中也见不到多少她那样的人类女性，完全不打扮。
但绫没说的是，其实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看。那个海胆胸针，她也觉得挺可爱的。以至于她下意识就觉得那个名叫惠的孩子也一定很可爱。
只是蓼丸昭夫给她买的都是裙子，不好别，就一直收了起来。
虽然不会和对方搭话，但在留美子的坚持之下，绫也会在对方离开之后，按照对方的请求，吃掉剩下的小点心，再认认真真将东西收拾好，等待伏黑甚尔收回，才将礼物带回家，她再慢慢想回礼——她才不会占人便宜。
而伏黑留美子也会欣然接受她的礼物，然后很捧场地表达出欣喜。
绫并没有觉得很开心，只是这个感觉的确很新奇，让她有些在意……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在意而已。
所以……好像快到了伏黑留美子要来的日子。
蓼丸绫擦了擦脸颊的汗，爬上树眺望远处，看看还有哪里没有找过的时候，顺便看了眼上山的入口。
……没有人。
不过刚刚才收了人家的便当，按理说今天也的确不会来了。
蓼丸绫的动作迟缓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将这件事丢在脑后，继续开始自己的寻找。
只要能找到茧……
“那个男人又来了吗？”
蓼丸绫皱起眉，摸了摸还只会只言片语的怪物的脑袋，若有所思地询问：“他去哪了？”
怪物指了一个方向，比划了两下。
是一处山泉。
因为那里的泉水有着神奇的治愈功能，还能清除一些简单的毒素，不少怪物和动物都喜欢去那里治疗伤口。蓼丸绫也经常会使用那里的泉水，糊弄走路人。
“是又受伤吗……”明明上午看着还好好的。
想起之前见到的奄奄一息、大半个身体都没有的伏黑甚尔，蓼丸绫沉默了一下，还是打算去看看。
但还没走几步，她耳尖地听到有人的脚步声。
蓼丸绫眼疾手快地躲到了树后，示意怪物安静下来，悄悄地隐匿着身形观察。
在一片簌簌声中，蓼丸绫静静观察着，却只见一个黑漆漆的脑袋突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是个人类小孩。
不知为何，他一直低着头弄着什么，被一片绿色簇拥着的乌黑脑袋动来动去，像是一只海胆在海藻里飘来飘去，慢吞吞软乎乎的。
……好可爱。
并不喜欢可爱又软乎乎类型的衣服的蓼丸绫，出乎意料地觉得有点点心动。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她应该认识这孩子。
蓼丸绫眨了眨眸子，往后退了一步，却正好踩中一根小树枝。
声音不算大，但是那个小孩却一下就抬起了头，秀气的眉蹙了起来，软乎乎的包子脸上满是警惕。
于是蓼丸绫恰好对上了一双深蓝色干净透明的眼睛，哗的一下，宛如沉入了深海之中，风声变成了水声，叶子的簌簌声变成了咕噜咕噜的吐泡泡声，轻飘飘的衣服正好浮起来，飘啊飘。
好熟悉。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蓼丸绫一下子忘记了逃跑或者隐藏身形，甚至下意识向前一步。
等到完全暴露在人眼前，她才意识自己做了什么，表情瞬间绷起来，语气也重新变得冷淡：“还算细心，你，叫什么名字？”
小海胆……发型像个小海胆的小男孩眼里的警惕消失，顿了下，才轻轻道：“伏黑。”
这个熟悉的姓氏让蓼丸绫一下意识到：“惠？”
伏黑惠的表情有些惊讶：“你知道我？”
真的是惠。
这就是惠。
蓼丸绫觉得有点神奇，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我认识你父母，留美子经常谈起你……你的名字很好听。”
说着，她抿了抿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补充，或者说强调道：“我的名字是绫。”
听到自己妈妈的名字，伏黑惠稍微安心了一点。
但听到对方的夸奖，他又有些意外和别扭，怔愣一会才开口：“你的父母呢？……或者朋友？你也跟他们走散了吗？”
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夸奖，蓼丸绫有些微妙的失落，但对方这么一说，她就就明白他的处境了：“你跟伏黑甚尔走散了？”
“……是的。”
伏黑惠不情不愿地回答，终究还是给伏黑甚尔留了几分面子。
蓼丸绫就很直接了，撇撇嘴道：“那家伙肯定是直接把你留下，然后自顾自去了别的地方吧。”
伏黑惠睁圆眼睛，一下子就确认对方绝对和父母可以称之为熟人了。
看了他的表情，蓼丸绫就知道是这样。
她叹了口气，感慨于那个男人的不靠谱，又无意识松了一口气。
没出大事就好。
“我知道他在哪，”蓼丸绫干脆道，指了一个方向，“从这里往前绕，走到一颗很大很大的树面前，左转，会有一排灯笼草，顺着那个方向走四百米，会有一条小溪……”
她说到一半，看着伏黑惠茫然的表情，于是放缓语速，重复说了两遍，伏黑惠才听懂了大半。
虽然还是有点不明白什么灯笼草之类的是什么，但伏黑惠也不想麻烦对方再说第三遍，于是点了点头：“谢谢你，我知道了……”
但仍然没有动。
蓼丸绫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你，卡住了？”
小海胆上下晃了晃。
蓼丸绫眨眨眼，干脆问：“需要帮忙吗？”
看着女孩子平静的眼神，小海胆白白的脸颊透出些绯色，像是被煮红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连忙解释道：“这是妈妈给我织的毛衣，我不想弄坏。”
蓼丸绫扒开树叶看了看，发现是有一根细细的树枝戳进了毛衣里，不看着拆的确会把线勾出来。
普通的人类小孩，这个时候不是都会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拽了再说吗？他居然注意到这点，还耐心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拆。
蓼丸绫对这个人类小孩瞬间高看了几分：“你这样的性格，还挺不错的。”
伏黑惠歪歪头：“嗯？”
“没什么……好了。”
蓼丸绫拍拍手，拉他往外走了两步，伏黑惠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毛衣，眼睛亮了亮：“谢谢你，绫姐。”
绫姐？
这个称呼还挺新鲜的。
蓼丸绫抱着手臂，点了几下手背，才冷不丁问：“你知道灯笼草是什么吗？”
伏黑惠：“……灯笼一样的草？”
“山根子呢？”
“……像树根一样的吧。”
“水芭蕉呢？”
“……好像记得，是一种花！”
蓼丸绫定定看了他两眼，等到伏黑惠有些无措地后退一步，才叹了口气。
“不知道就坦率说出来，这种东西不懂又没有什么丢脸的。无论是谁，都不是全能全知的吧。”
蓼丸绫轻轻说了两句之后，看了看天空，估摸着时间，就知道今天的计划泡汤了。
她也不着急了，于是问道：“你来过这座山吗？”
伏黑惠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过去吧。”
想着伏黑留美子的照顾，蓼丸绫很快作出决定，到时候就算伏黑甚尔突然换了个位置，她也能通过怪物知道。
这座山动物和怪物都很多，惠这样的人类小孩，没有人陪伴确实不行。
她刚刚有些鲁莽了。
听到绫的话，伏黑惠先是有些高兴，但犹豫了一下，又拒绝了：“绫姐刚刚是在找东西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蓼丸绫是真的惊讶了：“你真的好细心啊……不过我已经找很久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你的事比较重要，我先带你去。”
“走吧。”
她伸出手，理所当然地说道。
“山路不好走，你第一次来，可能会摔跤，再卡到也不好，我牵着你。”
伏黑惠愣了一下，想想衣服，还是慢慢地、慢慢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