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胳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了,伤口处的衣袖染红了一圈,崔安成下手有分寸,伤口并不深,宴烽是个文官,这点皮外伤他也是不在意的。
他端坐在牢门前,用的是梨花木的椅子,手边放着的是金吾卫离开前特意备好的碧螺春,面朝着牢里的犯人,宴烽的一言一行依旧端正的、贵气的。
“隐瞒真相的需要杀人灭口,揭露真相的会想尽办法保证犯人及证人的安全,你不必担心。”宴烽轻呷了一口茶,给崔安成解释。
宴烽的话并没有让崔安成放心,看着儒雅随和的人,细长的凤眼里蕴藏着的全是他看不懂的东西,无法探知深浅的人是最危险的,崔安成低沉地问道:“落到你手里,我能无恙,那你为什么要指使我去吓唬黎小姐?她跟夏昭仪没有任何关系。”
宴烽淡然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从金吾卫到阶下囚,你一点教训都没有吸取,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得好,能活得长久些。”
黎文漪确实跟夏昭仪没有关系,正是因为没有关系,才不会让人生疑,这是宴烽第二次见到黎文漪,跟第一次比,她还是同样的有趣,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注意到黎文漪眼睛很纯粹,似林间清澈凉爽的小溪,上头有透过树梢漂浮而下的细碎的光影闪耀着。
美好不凡的,才值得他花心思下手笔。
得不到答案,崔安成疲惫地闭上眼休息,他知道的早就已经告诉宴烽了,不该他知道的,他何必多心去问,如今的下场,不正是因为他知道太多了吗?明天能不能活还不知道,还关心其他人的好坏做什么。
宴烽不着痕迹地敲打了崔安成一番,目的已达成了,他起身离开,走出了牢狱,大牢门口,金吾卫长史徐漠正等着他出来。
徐漠跟他相识多年,交情不浅,特意来这等他,徐漠在想什么,宴烽已经猜到了,爱凑热闹的人哪都少不了他,他顶着徐漠打趣的目光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回不回答就看他的心情了。
徐漠绕着宴烽端详了一圈,拎起宴烽左手的袖子,指着上头的血迹,啧啧两声:“不近女色的宴少卿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为了得到黎小姐芳心,竟是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她当真如此有趣?”
他记得很清楚,以前宴烽一副柳下惠的样子对他说,与权势利益相比,女色带来的欢愉只九年一毛,近女色徒留把柄,弊大于益,徐漠本以为宴烽是不会为女人花心思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了。
“有趣是有趣,单是有趣,还不值得我出手,有利可图,方值得下本。”亏本的事,谁会去做,宴烽微撩前袍,步履稳健地外走。
徐漠大步跟上了宴烽,两人并肩而行,他偏头疑惑道:“利在何处?”
宴烽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微微眯起的双眼阖起了谦逊,露出丝丝野心和桀骜来,“我需要一个‘弱点’,一个有趣又不会轻易屈服的‘弱点’。”
宴烽回想起两次见黎文漪,她不光固执,还有些小聪明,眼下这个程度是远远不够的,他要她动情,要她动心,如此隐藏着身后的耳目才会相信她确确实实是他的‘弱点’,宴烽莞尔而笑,往后的乐子还有得是。
“弱点是展现给上头的,还是敌对的?”徐漠伸手向上指了指天,又指了另一个方向,宴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前几天因夏昭仪一事被皇上当庭斥责,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个节骨眼,徐漠也有点摸不清宴烽的想法。
“物尽其用,浅显之理,不用我说,你该懂的。”凤眼里闪着算计的光,一举多得,岂不乐哉。
徐漠颔首思考片刻,后搭上宴烽的右肩,语气里皆是揶揄,“黎彦谦相当宠爱他的妹妹,你动了人家,不怕御史台的铁面侍御史抓住你的狐狸尾巴弹劾你?”
“福祸相依,利弊相生,牵扯黎彦谦,用手段利用他发挥其用处,用感情左右他减少损失,真正的高手,要懂得如何权衡取舍,你要看得远看得深,别因为一时之弊错失了良机。”宴烽说话间,步子未停,脊背笔直,文人的傲气一览无余,若此刻有眼力出众的人在,还能看出他傲气为表象下的掩盖不住的霸气。
徐漠撒开手,拉开两步远的距离,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地道:“好可怕,好可怕,这就是众人口中‘质朴厚道’的宴少卿吗?沣京城里的人被骗惨了!”
宴烽早习惯了徐漠时不时的玩笑话,他回道:“别贫了,该做正事了。”
两人到了金吾右仗院大厅中,宴烽和徐漠在商谈下一步的打算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忠来了,皇帝要召见宴烽。
皇帝召见,自是不敢怠慢的,宴烽换了身衣服,随着王忠来到紫宸殿,皇帝办事和召见臣子的宫殿,紫宸殿里,元朔帝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元朔帝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带病容,削弱了脸上的刚毅冷硬的气质,他坐在上首,眉头微皱,不怒自威。
“臣恭请皇上圣安。”宴烽上前叩见元朔帝。
元朔帝从奏折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然后收回目光,将手中的奏折合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谢皇上。”宴烽起身,恭顺地站在一侧低着头,等着元朔帝问话。
“咳咳。”又是两声轻咳,王忠王公公立马上前给皇帝呈上了银耳莲子汤,元朔帝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宴烽,“听说你把崔安成抓了,可审出什么来了?”
宴烽回话:“尚未,崔安成嘴严又性子倔,不肯对臣直言,臣尚需些时日才能审出结果来。”
当年被当场抓住,据说是和夏昭仪宫中宫女私通的侍卫,就是崔安成将人给放进去了,此案是皇后审理,宴烽翻阅了案宗,此案草草结案,各种细节都语焉不详,宫里的人各怀心思,真相对他们来说不重要,也没有人想去追究。
如今夏昭仪死了,跟她相关的一切都会变得重要起来,这等契机,宴烽怎会放过。
元朔帝靠着着椅背,厉声道:“在朝堂上,跟朕信誓旦旦保证要翻案的是你,如今毫无进展的也是你,宴烽,你办事不力,可知罪吗?”
宴烽当即请罪道:“臣知罪,自当领罚,只是当年之事确实有蹊跷,夏文恒夏大人对臣有半师之谊,臣竭尽全力也要为夏大人之女查明真相,还人一个清白名声。”
“放肆,你的意思是朕不明是非,误判了善良?”元朔帝严肃的声音里包含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又引发了几声咳嗽。
大太监王忠担忧元朔帝的龙体,想要上前却被元朔帝抬手阻止了。
皇帝发怒,宴烽并无惧意,他说道:“臣并无此意,十二年前的事并非皇上主持审理,底下人设计构陷,欺上罔下,污了皇上名声,臣此举也是为了替皇上扫除国之蠹虫。”
“巧舌如簧!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找不足证据,就去大理寺当个七品主簿,好好学学怎么办事。”元朔地给宴烽下了最后的通牒,他敢掺和进来,就要有能力和胆子承担后果。
宴烽一口应下:“臣领命,一个月后必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宴烽离开紫宸殿后,元朔帝晦暗不明地盯着冷宫的方向,究竟是对还是错,他已经分不清楚了,唯有一事,元朔帝无比清晰,那就是他很遗憾很懊恼,若是先遇上她的人是他该有多好,若是……元朔帝猛烈咳嗽起来,捂着嘴的帕子里沾上了血迹,擦拭干净后,元朔帝将帕子扔到火炉中焚烧掉,还不是时候,眼下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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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烽前脚刚出了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到了皇后宫中,要说最讨厌宴烽的人莫过于陶皇后了,她的儿子大皇子是嫡长子,她父亲是当朝丞相,梁家是关中贵族,元朔帝又身子骨不怎么好,以上随便挑出一条来,她儿子都应该稳坐太子之位的,谁知皇上不知为了什么,迟迟不肯立下太子。
太子一日不立,陶皇后的心里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宴烽大张旗鼓地为冷宫的那个女人翻案,真要是让他做成了,陶皇后的名声有损不说,死去的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会被推到台面上来。
皇上曾经对那个女人的情意让她嫉妒,人死了就容易勾出往事来,万一皇上将他的愧疚补偿到那个女人的儿子身上来,岂不是会威胁她儿子的地位。
陶皇后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问道:“皇上召见宴烽是为了什么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限令宴烽一个月内查明真相,否则就将他贬官。”皇后的心腹说明了情况。
宴烽此人二十来岁就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虽有其父宴涯在背后支持,但是一个非亲生的过继子能做到这个份上,足以说明此人不容小觑,陶皇后绝不容许有任何人来阻挡她儿子,她吩咐道:“派人给本宫盯紧了宴烽,他有任何异动都要向本宫汇报,还有,去查一查,宴烽有什么看重的东西或者人。”
如果宴烽是个不识抬举的,那就毁了他所珍视的,她要宴烽知道跟她作对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