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千弱水引羁绊
游到一半，白沐瑾忽然停了下来，偏头一看，背后的衣服早已被染红了一大片，浓郁的血腥气味在水里弥漫开来。
一条庞大的黑影从水底一闪而过。
白沐瑾没想到后背上的伤势竟然恶化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这里离中心岛还有一大段距离，可若是放任伤口继续流血不管，到时失血过多……
一阵寒意突然从脚底爬上后脑勺，白沐瑾心中一沉，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有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周身的湖水忽然流动了起来，渐渐的，一个湖心漩涡越陷越深，湖水飞速流动形成的吸力拖拽着白沐瑾，恨要将他拽下去。
白沐瑾心中一惊，手脚并用往漩涡外围游去。
他还未来得及游出漩涡，一只庞然大物突然破水而出，掀起漫天水幕，白沐瑾差点没被当头泼下的浪花吞没淹死，呛了好几口水进肺里。
白沐瑾咳得满脸通红，抬眸看去，那庞然大物竟是一只遍体通黑的蛟龙。
那蛟龙右眼上方爬着一条横贯半张龙面的狰狞疤痕，不知是被什么刀剑所伤，伤口存在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多长。
那蛟龙瞪着一双凶眼居高临下的盯着水中不请自来的人类，露出了一口尖锐獠牙。
蛟龙对领地看得极重，任何闯入他们领地的生灵，哪怕是无意冒犯也会被视作为一种对龙威的挑衅。
白沐瑾心知自己这是闯进了这条蛟龙的领地，水妖将他引来这里，是想借蛟龙之手除掉他！
那蛟龙张了张口，发出人声：“人类？”
白沐瑾心道既然会说人话，那好好与他沟通解释一番，应该能放他走吧。
“蛟龙阁下，我受小人欺骗，无意冒犯阁下龙威，还请阁下放我离去，我绝不打扰阁下清修！”
谁知那蛟龙一听，竟是嗤笑出声：“哈哈哈，清修？放你？人类，你怕不是再开玩笑，到了嘴的食物我为何要放了？”
白沐瑾：“……”
巨大的龙首忽然凑近白沐瑾，一股万年腥臭顿时直冲口鼻，白沐瑾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要不是被他生生忍住，他得吐那蛟龙一脸。
到时候他的狗命就更加不保了，说不定人家一怒之下就将他生吞活剥了呢。
“奇怪……”那蛟龙用鼻子在白沐瑾身上嗅了嗅，沉吟道：“一个普通人类身上，为何会有那种味道？”
白沐瑾不知他指的是哪种味道，但他现在身上血腥味挺浓的。
蛟龙目光犀利的盯着一动不敢动的白沐瑾许久，忽然扬起锋利的龙爪朝他袭去。
白沐瑾心中一惊，立刻要逃，却被巨大的龙尾团团包围，身后响起蛟龙恼羞成怒的声音：“想逃？你逃得出去吗？”
白沐瑾见水面上没了退路，忽然猛吸一大口空气，一头扎进了水里，从水底突破了蛟龙的包围圈。
蛟龙见猎物逃走，怒吼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引来了一群踏空而来的神秘黑影。
白沐瑾并未朝深水底下游去，蛟龙与水妖一样都是水中的捕猎神手，往深处游就是找死，而贴着水面逃才更不容易被抓。
躲在暗处的水妖看着湖面上一逃一追的两道身影，时刻担心着白沐瑾会用打入他体内的那张符纸对付他的水妖，想置白沐瑾于死地的心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着急。
他双手捏诀，轻轻念出了一串咒语。
蛟龙入海，必起风云，区区□□凡胎又怎么可能跑过水中龙影，白沐瑾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了严重透支的身体，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龙尾破水而出，卷成三圈，紧紧缠住了白沐瑾，将他高高举在了半空中，巨大的龙首自水中冒出，眼里充满了轻蔑：“人类，我的地盘可从来没有活物能活着离开”
白沐瑾被龙尾紧紧缠住，挣扎不脱，后背的伤口因不断缩紧挤压而疼得要命，鲜红的血顺着龙尾，一路蜿蜒滑落，滴答溅下高空，滴入水中，与这三千弱水融为一体。
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蛟龙再次朝白沐瑾伸出利爪，却并非要将他碎尸万段，而是想揭下他脸上那半张笑脸面具，想看一看藏在面具下面的东西。
锋利的爪子刚刚触碰到面具表面，还未来得及揭下，异象突生。
漫天黄沙中，一群蒙面神秘人踏空而来，他们手持鬼面弯刀，黑甲裹身，整齐划一站成横纵四排，每个人腰间都戴着一块木槿花腰牌，牌面上皆刻着一个气吞山河的“隐”字。
一红衣男子自整齐划一的队列中缓缓走出。
这人生得极美，红衣如火，肤白若雪，五官精致不失柔美，说话的语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口吻：“蛟龙，我家殿下借你龙珠一用”
他腰间，同样别着一块腰牌，上面同样刻着一个“隐”字。
白沐瑾痛到快失去意识之前，看清楚了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像是哪家训练有素的暗卫，那腰牌上的木槿花更是让他一愣。
白沐瑾不知他们是何来历，但从蛟龙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十分忌惮这群人，但眼里的憎恨也不少。
果然如白沐瑾猜想那般，蛟龙与这些人有过恩怨：“哼！他钟离玖渊真当自己是妖界的王了，想要什么就明抢什么？”
是个傻子都能听出这话里的嘲讽意味，红衣男子却好似未闻，直戳了当的说：“你借还是不借？”
“想要我交出龙珠，痴心妄想！”
龙珠乃蛟龙毕生修为精华凝结而成，一旦借出，无疑是把自己的命交代了出去，傻子才干傻事。
白沐瑾还从未见过如此豪取强夺之人，这蛟龙虽也不是什么好龙，但对上这么一群蛮不讲理的人也是怪可怜的。
白沐瑾正在心里感叹着，缠住他的龙尾却忽然松了力道，紧接着他就被无情的丢进了水里。
也不是丢，主要是那群人好声好气劝蛟龙交出龙珠未果，打算强夺，已经亮出刀锋动起了手来。
蛟龙或许觉得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类是个累赘，妨碍他打架，他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多远，所以十分心大的放开了他，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白沐瑾便十分乖巧的找了个不会误伤他的角落里待着——幸好水里有一块冒出水面的礁石可以让他暂时不用泡在水里。
他转过头去查看背后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势，只轻轻碰一下，就疼得要命。
空中的红衣男子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礁石上的白沐瑾，心中微微疑惑：怎么是个人类？
疑惑归疑惑，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看向盘旋在水面上的蛟龙，笑道：“蛟龙，三年前殿下赏你的那一剑，至今你应该还没忘记是何滋味吧”
不堪往事被憎恨之人再次提及，蛟龙顿时恼羞成怒：“他钟离玖渊毁我一只眼睛，那一剑的仇我至今都不敢忘记，今日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正在处理伤势的白沐瑾无意中听了一耳，不知蛟龙那句“毁我一眼”言出何意。
方才那蛟龙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把他都看得心里都发毛了，他怎么就瞎了一只眼了？
白沐瑾又抬头看了蛟龙一眼，这一次他看得十分仔细，但除了那道横贯半张脸的疤痕，虽伤到了右眼，但……等等，仔细一看，那蛟龙的右眼虽未受伤，却不见半点聚焦。
那蛟龙确实被人伤到了一只右眼，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弄了一只假眼来替代。
白沐瑾不知钟离玖渊是何人，但蛟龙对他的恨只多不少。
红衣男子不屑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大话：“哦？是吗？”
他抬手一挥，身后几十暗卫“哗啦”一声，齐齐拔刀，踏空掠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蛟龙盘旋于空中，前后左右都被暗卫与寒刀重重包围了起来。
“看来你是不肯交出龙珠喽”红衣男子无奈叹了口气，声音淡淡甚至带了一丝温柔，下达的命令却冷如冰霜：“将蛟龙阁下的龙珠请出来”
白沐瑾一听这话，心里由衷的赞美了一句：毒蝎美人，莫过如此。
白沐瑾左右看了看，水妖将他骗来这弱水是想除掉他，那么小鱼儿被关在岛上说不定也是假的，而且他也没有感应到小鱼儿身上的法术，看来人是不在这里了。
趁现在蛟龙被那群人缠住脱不开身，正好给了他逃走的机会，到时候再想办法寻找小鱼儿的下落。
白沐瑾拉好松垮的衣服，从礁石上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空中激烈的战况，目光再次落到好整以暇站在一旁全程看戏的红衣男子腰间的腰牌上。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红衣男子转过头来，瞧见了趁机偷偷下水逃走的白色身影。
他饶有意味的勾唇一笑，忽然倾身而下，朝水里游的白沐瑾飞了过去。
白沐瑾感觉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偷偷靠近，他停下来回头一看，看见了远处正在靠近的一抹红。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抹红色是什么，一张血盆大口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直朝他命门袭来。
这一偷袭猝不及防，白沐瑾哪怕反应够快，还是被尖锐的毒牙划伤了手臂，偏偏还是骨折了的右臂。
水妖见一招偷袭未成，又控制那大蛇再一次发动了攻击，白沐瑾还没从那断骨一般的剧痛中缓过神来，见那大蛇再次张开血盆大口袭来，他当即借力一跳，踩着那蛇身跃上了蛇首，骑马一般牢牢抓住那大蛇头上的异角，以免被它甩下去。
原本要出手的红衣男子见此人轻功如此了得，心中忍不住好奇，打算先观察一番，再出手也不迟。
然而白沐瑾让他失望了。
刚才那几下轻功彻底耗尽了白沐瑾的体力，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像被挨根拆开了一般，体力透支过渡的疲惫感一上来，锥心刺骨的剧痛也伴随而来。
白沐瑾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大蛇一直试图将骑在它头顶上的家伙甩下来吞吃入腹。
白沐瑾用力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保持清醒不掉下去，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极限，他累极了。
抓住犄角的手忽然松了力道，白沐瑾听见了耳边急速下坠的风声。
他闭上了眼睛，渴望极了做一场长梦，意识在下坠的风声中一点点消散。
红衣男子见人失去意识，正要赶在大蛇之前飞过去将人救起。
一道铃声忽然响起。
红衣男子身形一顿。
整个天地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咆哮的飞沙戛然而止，树静了，风止了，天地间，只剩下清脆的铃铛声。
下坠的身体忽然悬在了半空中，白沐瑾快要消散的意识找回了一丝清明。
清脆的铃铛声响在一步步靠近，白沐瑾想睁开眼睛，可是身体太累了，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那铃铛声响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轨迹，白沐瑾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那怀抱极轻，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却莫名有一种魔力，让人觉得十分安稳可靠。
白沐瑾嗅到了一阵冷冽清香，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似乎是个男子，可这人为什么要救他？
带着好奇，白沐瑾费了半天劲也只是睁开了一条缝，看事物并不算清晰，却也能看个大概。
救他的的确是个男子，不过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到半张不太清晰的侧颜，但光从那半张侧颜的轮廓上就能看出，这人一定容貌非凡。
红衣男子飞身上前，对突然出现的男子行了行礼，毕恭毕敬的说：“殿下，你怎么亲自前来了？”
男子没有回答他，犀利目光冷冷一扫被定住身无法动弹的大蛇，眼底杀意骤起。
下一秒，漫天血雾飞撒。
没有一滴溅到了他与怀里的人。
蛟龙被几百暗卫持刀团团包围着，身上的龙鳞少了好几处，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蛟龙恶狠狠的瞪着一步一步走近的男子，怒骂道：“钟离玖渊，你个卑鄙小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而后，他又将视线移到了被男子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白沐瑾身上，久久盯着他脸上那张笑脸面具不曾移开。
男子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将怀里的人往里护了护，冷冷出声：“三年前我就给过你一次教训，怎么，还想再来一次？”
白沐瑾这个假昏迷的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救他的人就是蛟龙口中说的那个钟离玖渊。
可这人为什么要救他，他们之间无亲无故，这位殿下还是妖族之人，吃饱了撑的想不开要救他一个人类？
蛟龙恶狠狠道：“你伤我右眼，害我修为大减，无法恢复人形，被同族驱逐到了这弱水河畔，终日守着这一潭死水无法脱身，这笔账我怎能不算！”
钟离玖渊却不再与他争口舌之快，淡漠转头，对红衣男子道：“奉绡，交给你处理了”
被称作“奉绡”的红衣男子微一点头：“是，请殿下放心”
“钟离玖渊，你给我站住！想要我的龙珠，你痴心做梦！”
蛟龙愤怒的咆哮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短暂的清明过后，困倦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