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魄仙受尽百人怨
“卖包子喽！新鲜出炉的包子！”
年迈的老爷爷为了养家糊口，一把年纪还起早贪黑的出来摆摊买包子。
“刘叔，来两个包子”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扛着农具似要下地干活，经过老人摆摊的地方，在他摊前停下，两人似是非常熟稔。
“水牛这么早就下地啊”水牛便是那青年的名字，老人将两包子装起来，又多给了他一个：“包子拿好，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青年瞧见袋里的三个包子，似是习以为常了老人的热情，无奈叹了口气，用打趣的语气道：“刘叔你每次碰到熟人都多给一个，可是要亏本的啊”
老人却是这么说的：“一个包子也卖不了几个钱，你们每天下地干活难免体力消耗快嘛，与我这个老人怎么能比？”
青年知道劝不动他，无奈一摇头，偷偷将三个包子的钱都付了：“那我去干活了，刘叔再见！”
“嗯嗯，好”
待青年走远，刘叔接过放在摊角上的铜钱，觉得重量不对，数了数，才发现多了。
“哎呀这个水牛！”老人待要追出去，却早已不见那青年的身影了：“算了算了，明日再多给他一个吧”
重新走回摊子整理，老人年纪大了，难免收拾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小心碰掉了边上的一个包子，那包子滚了老远，忽然碰上一双白靴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只布满疤痕老茧的手拾起了那个包子。
老人见了，道：“脏了脏了，扔掉吧”
捡包子的人笑了笑，拿手拍了拍沾在包子上面的灰道：“没事，拍拍还能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
然后，那人拿着那个脏包子走近过来，老人眼睛不好使，那人走近了才看清其容貌。
像个道士，但又不像，因为没有哪个道士比他穿得还寒酸——
一件洗到发黄的道袍不知穿了多久，还有几处针脚不对称的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半张脸上还戴着笑脸面具，另外半张脸同样眉眼弯弯，倒是与那面具相得益彰，好像这人生来就是一副笑脸，在极好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生都极为平安顺遂。
男子东掏西掏，掏出一枚沾满泥土的铜钱，在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像举着一枚珍宝又极其卑微：“能卖我一个包子吗？钱不够我可以打工还的”
老人愣了一下。
男子见他一直没动静，以为他是嫌弃钱少钱脏，带笑的眉眼闪过一瞬失落，要将那枚脏兮兮的铜钱收回。
“唉唉！”老人连忙叫住转身要走的男子，将装好的包子递给他：“怎么就走了呢，我这老头年纪大了，反应难免迟钝，你别介意啊”
这下轮到男子愣住了。
“谢谢”男子微微一笑，接过面前的包子，将铜钱付给老人。
老人见他手里还拿着那个脏包子，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那个还是别要了吧”
男子看了看手里的包子，笑着道：“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就这么丢了多浪费啊”
老人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天空渐渐阴沉了起来，老人抬头看了下天：“要下雨咯，年轻人，赶紧回家吧，现在是雨季，这场雨得下上好几天呢，可别淋湿了，容易感冒的”
“好”
果不其然，这场春雨来势汹汹，男子好不容易赶在被淋成落汤鸡之前跑回了寺庙——这是一间破庙。
这是一间被大火烧过的神庙，但因为当时恰巧遇上暴雨，除了墙壁和里面祭拜的神像被烧得焦黑，头顶有个漏雨漏风的窟窿，整座神庙基本都还保留着原貌。
男子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将还冒着热气的包子从袖子里掏出来，一边朝里面走去，一边喊道：“小鱼儿，哥哥给你带了香喷喷的肉包子回来哟，快出来！”
推开内殿的大门，男子一只脚刚踏入门里，一个陶罐冷不防迎面砸来，并伴随着一声怒吼：“滚出去！”
男子被飞过来的陶罐吓了一跳，下意识侧身一躲，一声清响伴随着雷声在身后炸开，要不是他躲得快，就该头破血流了。
男子盯着地上的碎片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眯眯的拎着包子走了进去：“又闹小脾气呢，快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一进门，男子又再次愣住了。
地上一个神像的脑袋被砸得稀巴烂，唯一幸免于难的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大门，屋子里到处都是扎脚的碎片。
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低低的缀泣。
男子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会儿，而后淡淡移开了视线，踩着满地碎片来到男孩身边。
抬起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收回去，男子的嗓音低沉而温柔：“怎么了，谁欺负我的小鱼儿了？”
没有人回答。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男子静静等了一会儿，发觉手里的包子快凉了，于是道：“先吃包子吧，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我们等会再说，给，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哦”
他将包子递过去，却被男孩一巴掌拍飞了出去：“我叫你滚出去！我不吃杀人犯的东西！”
一声惊雷在耳边轰隆炸响！
男子头皮发麻，四肢僵硬，连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藏得最深最见不得天光的秘密，突然被人掘土掀棺曝光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遍体生寒。
待他回过神来时，男孩已经推开他，冒着瓢泼大雨跑了出去，地上的包子也被踩得稀巴烂。
“小鱼儿！”
男子连忙追了出去，僵硬的四肢因为不协调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跌跌撞撞跑进雨中，却再寻不到男孩的身影。
一声惊雷接着一声从天而降，像是来自天庭的嘲讽。
泥地上留下了一长串脚印，是男孩的，男子循着那脚印，追了出去，还没跑出去多远，前方忽然涌过来一群人，个个手里拿着棍棒。
脚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变成了减速行走，再到迟疑，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男子看着哪些指着他喊“就是他！”“他果然躲在这里”“杀人犯，滚出去”的村民，心知这个地方又不能待了，不仅不能待，他还要再挨一顿打。
村民和棍棒很快将男子团团围住，男子看着那些人脸上痛恨极了的神情，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这些人还是如此恨他，不过他的确该恨，谁让他是个……
“白沐瑾，你竟然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我要是你，干脆就一头撞死！”
杀人犯呢。
“仙门赵氏几百条人命你说杀就杀，现在是不是还想杀了我们！滚出去！滚出我们村子！”
“滚出去！”
“该死的杀人犯！”
“什么破神烂神，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小人，真恨天帝没让你飞灰烟灭，还留着你的贱命干什么！”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将一个臭鸡蛋砸在了白沐瑾身上，其他人纷纷效仿，丢的东西也越来越脏，甚至有直接丢石头的，吐口水的。
白沐瑾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被石头砸破了额头，鲜血流了一脸，口水吐了一身也不反抗。
他就像一个不知疼痛的傀儡，对这些恨意侮辱疼痛早已习惯了，麻木了。
“滚出去！”后背猝不及防挨了一棍，锥心蚀骨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如今的白沐瑾没了法力，身体并不比从前，这一棍接下来，他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半跪在了地上。
这就是神与□□凡胎的区别，神不老不死，人生老病死。
天帝剥了他法力仙身，将他贬下凡间沦为凡人，赐他生老病死，却又不让他死。
无数棍棒群起而落，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砸得稀巴烂，难以忍受的痛楚无孔不入，可这些白沐瑾都默默忍了下来。
这些痛和恨，都是他该受的。
人们不知什么时候才精疲力竭的散了去，这场大雨依然在下，而且越下越大，人们的谩骂声越来越远。
白沐瑾倒在泥地里，遍体鳞伤，一双笑眼直勾勾盯着穹顶，没人能看出他眼里的喜怒哀乐，但此时此刻他平静无澜的眼神与那半张笑脸面具对比，竟有了一丝隐隐的哀伤。
他慢慢从泥地里爬起来，只轻轻一动，身上的伤口就疼得要命，下手的人有轻有重，伤口有淤青有骨折，刚才后背上挨得那一棍是秉着将他往死里打的意思，所以也是最严重的一处。
另一处比较严重的地方就是右臂脱臼骨折，白沐瑾忍着痛把骨头复位，又就着雨水洗掉流了一脸的血，连额头上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包扎，就拖着这幅遍体鳞伤的身子继续去找那只跑丢的小鱼儿。
他虽法力尽失，一些小法术还是能施展的，从捡到小鱼儿那天起，他就在他身上留了个小法术，为了防止这小孩走丢，他找不到人。
白沐瑾感应着微弱的信号一直寻到了村子外面的河边，但并未发现男孩的影子。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沉甸甸的挂在身上成了伤口的负担，白沐瑾疼得脸色苍白，实在忍无可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疼。
白沐瑾左右看了看，茫茫大河，水幕连天。
漂泊在岸边的船帆没有栓好被大风吹刮到了河中心，在不堪风雨折磨之下，翻倒进了水里，不远处几艘渔船也是一样的下场。
白沐瑾没有多管，他也管不了，就算他好心将漂远的船帆拉回，别人见了也只会觉得晦气，说不定还能把船拆了烧了，重新造一艘新的。
费时又费力，何必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鱼儿身上的法术信号似乎越来越微弱了，他都快有些感应不到了。
沿着河岸往下走了几里，一路上都有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船帆，甚至还有几件丢弃不要了的衣服。
白沐瑾一开始还没注意，后面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两个人的船没有栓好漂走可以理解，一群人的船集体“离家出走”就不对劲了。
白沐瑾猛地站住脚步，从上游漂下来的衣服正好从他面前漂过，他拿起边上的一根竹竿，将水中的衣物挑了起来。
没什么不对劲，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服。
可是……
白沐瑾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岸边渐渐出现了毛发，血迹，类似人皮一样的残渣……
白沐瑾的心越来越凉，越来越不安起来。
大雨中忽然充斥着十分浓郁的血腥味，而就在此时，他能感应到的那丝微弱信号突然消失了，更浓郁的妖气直冲五感。
白沐瑾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个念头炸得他两耳失聪，遍体生寒——小鱼儿被妖怪抓走了！
一道惊雷落下，雨中有人惊叫了一声：“有妖怪！”
白沐瑾瞳孔骤然一缩，不顾身上伤口牵扯的疼痛，狂奔了过去。
十年前仙门百家群起而攻之，争夺仙盟盟主之位，白敏鄂被逼下盟主之位，就算如今白氏声名狼藉，可当年天地一剑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白敏鄂以一剑之力在人界与妖界之间设下一道天地结界，使妖族无法踏入人界为祸百姓。
后来结界损坏了一次，天帝又派天神下界修复，白沐瑾在飞升前一年还跟着父亲去结界附近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破损的地方。
之后父亲为检验他的修为到底强到了哪一步，还让他加固了一次天地结界，说这是他以后要担起的责任。
可是如今，他连面前为祸的妖怪能不能杀死都不知道，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就是个修为尽废的没用人。
白沐瑾赶到时，一只水妖正卷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往血盆大口里送，他身边已经倒下了好几具尸体，全都被吸光了精血。
白沐瑾心道一声来不及了，情急之下抄起地上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就朝那水妖脑门上扔了过去。
石头上被施了个法术，水妖一类没有实体，很容易将其外形打散，却也最难捕捉，他们极爱埋伏在水里，只要有船经过就会掀起狂浪，将船只掀翻。
有时候他们也会偷偷上岸捕捉食物，而且老少通吃，不仅吃人连牲畜都偷，是妖类中最没有品味的妖。
意料之中，石头直接从那水妖脑门里穿了过去，啪嗒掉落地上，同时也暂时击散了其外形。
白沐瑾几乎同时在那水妖被击散成水花之际，以深入骨髓的武功底子飞掠上前，一把接住了下坠的老人。
他虽法力尽失，从小稳扎稳打的武功底子却并未丢弃，是以接到老人后，他甚至来不及看上一眼，就飞快跃出了十里之外，中间只借力了一次。
水妖重新汇聚成形，见到嘴的食物飞了，头顶都快气出烟了，接二连三朝白沐瑾丢出去好几个水球，可是一个都没打中。
水妖：“……”
不仅抢食物，还一个都没打中，真过分！
百发不中，气得水妖亲自上阵追人。可他被气忘了，水妖如果上陆地太久，又离水源太远，他们就会被晒成水蒸气。
但现在还下着大雨，这一弱点对他们来说就是天赐的一大优点，他们不仅可以远离河岸数百离，只要大雨不停，陆地就是他们的天下。
这是现在让白沐瑾十分头疼的一点。
他现在不比曾经，法力无边，对付一只水妖根本不在话下，可现在他连妖族中最低级的妖都不一定打得过，只能夹着尾巴一味逃跑。
可一直逃下去不是办法。
白沐瑾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老人藏了起来，这时他才有空看上一眼，这一看却是一愣。
他从水妖手里救下的老人，正是今天上午卖给他包子的那个。
但老人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并没有认出他来。
不过，他现在这副惨状，怕是也没人能认出来吧，或许也有。
水妖快追上来了，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然老人会被发现的：“老爷爷，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声”
闻言，老人惊魂未定的看了他一眼：“你……”
他一个音节还没发完，白沐瑾已经捂着脱臼的手臂站了起来，以身犯险将水妖从左方引了过去。
老人茫然的盯着那背影片刻，终于从那发黄的道袍上认出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