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这是你希望的吗？
推开门，悬顶的风铃随之互相轻轻撞击，发出的声响空灵细碎，飘荡在空中，久久未逝。
冷知水停下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任由一股熟悉又心安的感觉，似浪潮一般涌上心头。
简单环视一下周围，酒吧里灯光昏暗，零零散散两三个客人各自低着头，不时啜饮一口杯中的液体，不知所思为何。中央简易唱台上，无名驻唱歌手正独自弹拨一把老旧的木质吉他，嘴里低声哼吟一首伤感的歌。
所有的景象，吧内陈设几乎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只是，再次踏进，她的心境已大不同于从前。
突然，一个尖细的女声打破了游思，使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
“我没看错吧？你是…小水？！”
从吧台处，匆忙地大步走来一位女士，中等年纪，身材尚好，一头复古爆炸卷，皮夹克，大头鞋，宛如古早港片里走出的帅气女郎。
来人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胳膊，盯着她的脸，表情大为惊讶。
冷知水微微笑着沉默片刻，面对着这位女士，随后轻声问候道，
“影波姐，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臭丫头，白眼狼，你还知道姐姐我姓甚名谁啊！”
酒吧老板娘周影波终于确认了来客的身份，惊喜又嗔怪地在她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拳，再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禁感慨，
“啧啧，看来后来过得不错，这我就放心了！”
被拍的人却极夸张地捂住肩，咧开嘴，故意不好好说话，
“嗯确实不错。倒是您这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啊。”
“瞧你这嘴，净不说我爱听的！怎么，小日子过滋润了，便来找我这个老女人寻开心来了？”
周影波闻言假装生气起来，转身要走回吧台。
“那不能够！姐这间酒吧的品味，一般人怎知欣赏。幸好您这儿一直没变，若是弄得和别处一样花哨嘈杂，我也不会来的。”
冷知水这才真心诚意地追过去向周老板娘赔笑道歉。见对方神色稍稍缓和，又开口道，
“况且——影波姐的调酒手艺，试过的谁不说好呢？尤其‘玛格丽特’，简直让我日思夜想。”
“让你念想的就只有我的酒吗？”
周影波挑眉一笑，却已是熟稔地伸手拿下倒挂在吧台的鸡尾酒杯，又走进里间去取玻璃柜深处的龙舌兰和鲜酸橙汁。
冷知水在吧台前一把高脚椅上坐了下来，单手把玩儿着自己的项链，低头笑而不语。
“这么些年，过得好吗。”
很快也准备好了其他液体材料，将它们加入冰块一并在不锈钢雪克杯中摇匀，缓缓滤入杯中，周影波这回正儿八经地，却略显试探地低声询问道。
“嗯，还不错。留在y大带了学生，也抽闲出了本书。”
“可以啊，我们小水出息了。那就好，整出点人样儿来了。想当年，你在我这儿，天天搞得跟——”
“影波姐，以前的事不提了吧。”
冷知水接过做好的玛格丽特，用指尖轻轻拨了拨杯口的黑色熔岩盐，打住了周老板的话头。
“也罢，你现在过得开心是最重要的。”
不远处小歌手哼唱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只有吉他声还在悠悠回旋。
“反正，有什么心事儿就和姐说。没什么事儿，也欢迎随时过来喝喝酒，陪我聊聊天。”
“嗯。谢谢姐。”
见自己面前的这位明显有心事却不愿开口的样子，周影波也是早已习惯，不再刻意去套她的话，只随便又起了一个话题。
“哎，我听说你们学校最近来了一个明星，就是那个小花洛渔。她去你们学校干嘛的，莫非真是去上学不成？”
“你们都知道了？”
“大妹子，我们不是山顶洞人好不好。人家那宣传片早在网上传疯了，只是一开始还不太相信罢了。”
“她——确实是来我们学校上学的。而且刚巧，在我带的班。”
“真的假的？我说冷大美女，快给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冷知水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抬起头来虚虚眼，接着看向老板娘半惊讶半期待的脸，决定把发生的事情挑着捡着与她说一说。
听完了她口中删减过的版本，周老板娘显然更惊讶了。
“《绯色往事》竟然是你写的？！”
“怎么，姐你也读过吗。”
“不仅读过，还哭死了。这也太魔幻了！哎？现在再好好想想，反而有那么点说得通哦。我当时还寻思着，怎么有好些剧情，仿佛似曾相识呢…所以，改编的电视剧什么时候能上映啊？”
“不清楚。一般拍好的剧都要抢档期，久的话可能——两三年也不一定上吧。我没问那么多。”
“你这个不长心眼的。估计版权费也没要多少吧。”
“没必要争，当初也不是为了钱才同意改拍的…”
“嚯，果然是财大气粗。那你说说，是为了什么？”
冷知水有点心虚，但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
“您还记得我那个时候万念俱灰，一心只想寻求解脱，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想通了，没再来这儿了吗？”
“怎么可能忘记，我还挂念了你好一阵子呢。你个没良心的，之后真就一次也没来过了。”
“那个时候，刚好是她——洛渔的第一部武侠剧上映。就是那部剧给了我一些启发。”
“不是吧，别告诉我你冷大博士还像个小姑娘一样追星啊，追得还是这种——。”
‘这种什么’没说出口。
她倒不是觉得洛渔作为演员有什么问题，只是一直以为像冷知水这样的高知识分子，要喜欢也只可能喜欢什么孔子啊，鲁迅啊那种教科书上的“老古董”。
“什么追星，她和别的明星不一样。”
“我去，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你怕是个假博士吧。”
冷知水本还想争辩两句，却突然懒得解释了。
世界上的人本就是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桥，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又或许，她也是真的算重了那部剧，那个人的分量。这点也不是没想过。
书上说溺水之人将死之际都会爆发出一种超我的求生本能，那是靠个人的力量根本控制不了的。当时的自己不也恰似如此吗？站在死生之边缘，无论出现了多么微小的一束光亮，都可以成为一种神明般的启示，一个由头，告诉求死之人——要活下去。
所以与其说那部剧，或者那个人的出现拯救了自己，倒不如承认终是她冷知水悬崖勒马，自救一命。
但是，对洛渔的感情呢，那种一想起便无法自持的感情呢，难道也是——算了，有些东西解释不清，也不必寻根问底，跟着心走就好。
“嗯，也许吧，我就是个如此肤浅的人。没想到吧，您当初那么费力劝我，结果最后我自己看部片子就想通了。”
周影波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只当是真的在自嘲。
“说什么肤浅不肤浅，总之，无论如何活下去都是对的。还有——你这，也算是追星追到最高境界喽，也只有你这样的大脑袋瓜子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所以那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做？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啦？”
周影波八卦之心又起，想着赶紧磕了这对cp。
“什么什么地步，我们只是思想上偶然同步的朋友而已。”
冷知水掩饰着将剩下的一口酒仰头饮尽，
“再说，人家是直的，也终究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只是巧合，很快我和她就会各自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
周影波听完，没有追究她话里的真假，也不管什么现实因素，只静静地问了一句，
“这是你希望的吗？”
冷知水愣了一下，转念想起这位姐姐向来是个天真又坚定的唯真爱论者，便又笑了笑改口道，
“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