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逃了
马车倏然停下。
下车后的景象和我所料相差无几,是一处位于山林间的宅院,茂林环绕,白雪皑皑。
孙绍斌没有把我关在脏乱的柴房或者密闭的小黑屋里,反而让下人领着我住到了一间宽敞整洁的普通厢房里,门不仅随意开着,几扇大窗户也没让人钉死。
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我还真猜不透。
然而没一会儿,孙绍斌出现在门外,跟随他来的数名家丁纷纷领命散开,房子周围很快围满了家丁,四处布满了眼线,密不透风,看来他这是要把我软禁了啊。
“孙绍斌,虞怀璧在哪?”
“萧夫人莫急~”
“今晚就让你们二人相见。”
说完孙绍斌就走了,他离开前还露出一抹狡诈的邪笑,大白天的怪瘆人。
孙绍斌果然没有食言,不到天黑人就送来了。
虞怀璧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是受尽虐待。
孙绍斌这个畜牲!
“虞兄,虞兄……”
他们把人往地上一放,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如今虞怀璧浑身没一块好地。
晚间山里有风,门窗大开着,冷风嗖嗖的往房间里灌。
刚燃上的几盏灯烛于风势中扑朔,渐明渐灭,星星点点,倒是顽强不熄。
屋内没有炭火,地上又硬又冷。
侍女配合着我把人挪到了床上,给他裹紧棉被之后,虞怀璧仍是昏迷着,情势并未好转些,他浑身摸着冰凉透骨,温度一点点消散,整个人的状况越发糟糕了。
眼下外面天黑透了,整个房间更如同冰窖一般寒冷。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孙绍斌故意选个冲风口的房间把我们关在这里,他知道夜里风大,又特意吩咐属下不让关闭门窗,死是死不了,但几天下来我们起码得丢半条命,不死即残。
尤其是虞怀璧身负重伤,一晚上怕是都撑不住。
“你去把门窗关住。”
那名侍女仿若未听到我说话,分毫未动。
她是孙绍斌派来我身边监视服侍的唯一侍女,亦是彼时和孙绍斌在马车里谈风弄月的那个俊俏佳人。
“孙绍斌既然多此一举把我们关在这里,应是不想过早看到我们的尸体。”
孙绍斌为人阴险狠辣,不可能平白无故把我们抓来,他把我们软禁在此,饮食不缺,肯定是有什么大阴谋。
而且看样子,我和虞怀璧会是他整场阴谋的关键人物,阴谋尚未达成,他是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他派你来,该怎么做想必无需我多说吧。”
侍女仍是一动不动。
“若是虞怀璧死了,我可不会独活,你主子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既然他们认定了我和虞怀璧不清白,倒不如将错就错。
“你主子来了我自会和他说明。”
“还不快去!”
我故作怒声,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
就像孙绍斌所言,虞怀璧是我心悦之人。
我为了他敢以身犯险。
他死了,我不会苟活。
在他们眼里,这个道理应该很好懂。
见是侍女关的门窗,外面的人便未做阻拦,他们应该也知道侍女刚攀上高枝,如今是他们主子的新宠。
门窗关闭之后,屋内的寒气顿时少了很多,床上之人的身体也开始有了温度,不再是寒冷如冰。
没了冽风,星星之火复燃,床前烛火辉映,照出一片明亮,屋里顿时没那么暗了。
棉被覆盖之下,虞怀璧发白的唇逐渐染上丝血色。
“虞兄~”
“醒醒~”
虞怀璧终于意识微弱的睁开眼。
“明华……公主,好久不见~”
虞怀璧虽然醒了,他的气息却飘若游丝,虚弱得很。
“二公子先别说话,你好生歇着。”
虞怀璧咧嘴笑了笑,便不再开口。
“你去打盆热水来。”
侍女点头退去,这次竟这么听话。
虞怀璧的脸上血迹斑驳,污浊的血渍与他以往温润的形象实在不配,他本是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霁月风光……
热水来了。
我拿着拧干水的温毛巾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痕,血渍一点点淡去,透出惨白的面容。
“二公子,你忍着点哈。”
起初怕弄疼他,我擦得又轻又慢。
沾了血的毛巾一遍遍在热水盆里滚过,很快就将一盆水染成血红色。
孙绍斌这个天杀的!
方才虞怀璧满脸血痕,我差点误以为他容貌尽毁,而今擦干净脸再看,他脸上除了眉弓颧骨下颌处各有一道浅淡的伤痕外,仍旧完美无暇。
幸好。
不过就算他容貌不复曾经,凭它优越的骨相,气质和满腔的才华亦是会令许多人折服。
月亮再残缺不圆它终究是一方明月,它皎洁明亮的光辉永远不会被磨灭,哪怕乌云遮月,亦只是短暂一时的。
“公主~”
“你方才……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原来他刚才一直醒着。
“当然。”
我粲然一笑,坚定的答。
“怀璧说的是……‘若我死了,你不会独活’……那句?”
虞怀璧艰难吐出最后一个字。
“我……”
他盯紧我,眸中映出徐晃的火光来,眼底却静的仿若一潭死水,同样认真的神情中不再附有往日的生机。
“对~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你可就欠下了一条人命债,十恶不赦,就算你九泉之下见到阎罗王,他老人家也是不会放过你的,知道了吗?”
“特别是现在,不论处境多危难,都不要轻言放弃,你不只是为自己而活……”
还为虞贵妃,为虞怀安。
其实月余前,那晚宫中受虞贵妃托付,后来茶楼再会,无意之中,我是单独提醒过一些的。
可能是我说的比较隐晦,也可能是虞怀璧没怎么在意。
丞相府最后还是没了。
屋里只有一床棉被,孙绍斌摆明了想把我们冻个半死。
虞怀璧伤势过重,翻个身都难,那仅有的一床棉被自然是需要留给他用。
没有棉被,前两个夜晚我都是裹紧冬衣靠在床边抱团取暖度过的。
其实还好,我冻时间长了后来感觉也没多冷。
虞怀璧身上所幸都是皮外伤,这两日上点药伤势好了些,但令人揪心的是他浑身经常烫得像火炉一样,浑浑噩噩,一直烧个不停,我守在他身边不敢眨眼,真是怕他烧糊涂了。
虞怀璧这两日几乎都在昏睡,因而我做什么他都无力阻止。
包括我独自去找孙绍斌讨药之事。
这几日能威胁到孙绍斌的只有我们的性命安危,所以当我说出虞怀璧濒死的时候,他十分爽快的找人请了郎中来。
本想从郎中下手,没曾想孙绍斌早有防备,请的郎中都是他孙府的私医。
一连两日过去了。
我失踪这两日,也不知道将军府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怕萧霁不来救我,只要乌月和雍国两国联盟尚在,他再不喜欢,也不能主动舍弃我这个和亲公主。
夜晚最难熬。
如今已是第三日了。
晚间,孙绍斌同样派人送来了两碗稀饭和两个馒头,不同的是,这次送饭人把饭盒放至门前就匆匆离开了。
好在虞怀璧及时发现,不然馒头和稀饭就都凉了。
这两日看守我们的人似乎放松了警惕,开始经常擅离职守。
虞怀璧的伤势好了大半,勉强能下地走路。
吃过饭我扶着虞怀璧在屋里走了几圈,当是锻炼身体。
今晚歇下的早,我和虞怀璧分占一半棉被,虽然同床而眠,中间隔着抱枕,算是男女有别。
天亮醒来,整张棉被都压在我身上,身侧已是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我苦涩一笑,继续倒头装睡。
早上孙绍斌派人来送饭时发现少了一人。
没错,虞怀璧不见了。
孙绍斌怒气冲冲赶来,一进门犹如凶神恶煞般捏紧我的衣领,他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摁倒在地,嘴里满是污言秽语。
昨夜睡梦中,我翻来覆去难眠,便一直盯着那扇窗户,后来窗户突然开了,跳进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没想到虞怀璧和我一样竟也没睡,男人找到他并带走了他。
走前,虞怀璧似是往我这看了看,好像犹豫不决,可最后还是弃我而去。
我的双目半合,纵使黑暗中,自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我确实看见虞怀璧被人救走了,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
孙绍斌气急败坏毒打了我一顿,后把我丢进了四处通风的柴房中。
柴房上空破个大洞,风从头顶吹进来,钻心刺骨的寒冷。
深夜时分,外面突然有了响动,一阵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我缓缓抬眼,微弱的灯火在我眼前闪烁晃动,一直漂移不定。
飘散的视线中,前两日正得宠的那名侍女如今浑身是血。
她身上布满被鞭打过的痕迹。
破烂的衣衫裂开一道道口,里面皮开肉绽,早已血肉模糊。
她的脸也毁了,满脸皆是血痕,明显被利刃划过,一道道刀痕深长,不断冒出血来。
我视线移开,看到接下来的一幕蓦然惊恐不已。
孙绍斌一刀下去,她脑顶上的那一大块头皮竟然直接没了,随着尖叫声,其上时时涌动着鲜血淋漓的血肉,血顺流而下,模糊了全脸,直至全身。
孙绍斌把她带到我面前不仅是为了吓我。
据说那名侍女是奸细,她是虞怀璧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勾引孙绍斌,对他投怀送抱,甚至不惜献身,一切都是为了帮助虞怀璧顺利逃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