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水
“明大哥,你真是从临安城来的?”
“嗯。”
“听人说临安繁华,你可否同我讲一讲?”
“烟柳花桥,风帘翠幕,华灯初上,烟火璀璨……”
男子顿了顿,许是想家了。
“姑娘若心往,待我伤好些可愿意随我一同去京都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说,心里却格外期盼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好呀~”
“不过……我自小都住在镇子里,从来没去过外面。”
想到这少女的眸子微沉,她想去却又害怕会孤身一人,害怕在那里交不到朋友。
……
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
外头的月光泛着白。
皎皎银辉携着又一场冬寒缓缓掠过临安城,这突如其来的阵阵冷风每行方寸便愈发加剧了今夜的孤寂。
我倚在床头看窗外一时望得出神,并未留意到门外的细碎脚步声。
推门声太轻,亦未觉察。
直至瞧见暗香的脸,我怔了怔,方才完全回过神。
她拨弄下炉子里快要熄灭的炭火,随后朝我走来。
“夫人~怎的现在醒了啊?”
我和萧霁昨日吵了一架,如今尚在赌气。
看暗香满脸担忧的样子就知道她又在瞎想些什么。
“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见我露出笑容,她那皱起来的眉才终于舒展开。
“如此奴婢就放心了,要不然奴……暗香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语间目光下落,只见她怀里还环抱着一床新的厚被褥。
她半夜摸黑起来原是因此。
炭火燃起,又加了一张厚被褥,我渐渐有了暖意,睡意便也随之而来。
“暗香~今夜寒凉,你也要注意保暖,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却未有动静,反倒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回去吧~”
我说着借机往被窝深处钻了钻,只留出一个头尖在外面,蒙头侧过身躺着未再有任何动作。
待关门声响,复醒。
暗香走后我又看着窗外平躺了很久,想了许多事,后来越想越乱,就再也睡不着,将近一宿未眠。
西北有乌月,雍南临安城。
云州大地上今有三个国家,乌月,程渝和雍。程国以渝山为幕,北阻乌月,东拒南雍,乃山中之国。
雍国居东,疆域最广,多平原辽阔,南来北往水陆东西贯通,而雍国人素擅经商,后者居上,如今的雍国国力已是三国之中最强,仅雍都临安一城其繁华富饶便可抵乌月整国之盛。
然乌月虽是荒漠小国,因着特殊的地势,多年来,并未被他国吞并。
实则不然。
百年前云州境内尚有多国。
国与国之间经年战火不断。
后来打着打着就只剩下渝和雍二国。
两国实力相当相互制衡,同饱受战乱多年皆不愿再打。
因此,云州大地便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之境况。
那时,乌月还只是雍国西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聚居的地方。
又过数年,渝国发生内乱。
世族程氏一族夺了先皇室的权,很快更国名为程,是故程渝。
此间,雍国却日新月异,逐渐强盛起来。
雍国皇帝的野心也越来越大逐渐暴露。
为了扩充疆域战事重启,雍国凭借盛况迅速吞并了程渝近乎一半的版图。
与此同时,雍国还向西北方向征战。
乌月便成了雍国的领土之一。
然乌月地势特殊环境复杂多变,草原上的民族,生性放任不羁的乌月人并不好管。
雍国只好重新独立乌月,封其为一小国,附属于雍,年年朝贡不得有怠。
再后来,乌月不再朝贡。
雍国派兵攻打,却没能成功。
由此乌月人彻底摆脱了雍国的掌控,到了父王这一代,乌月实力已不容小觑。
一年前,乌月与雍国突然打了起来。
战乱挑起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
相传是乌月士兵故意在雍国边境滋事残杀雍国百姓,亦有说那些杀人放火的并非是真正的乌月士兵,而是别有用心之人假冒的。
一时众说纷纭。
战争已成,谁对谁错,早已经不重要。
由于两国军队实力难分高下,这一开打整场战争就已持续了数月。
刚开始时乌月占据上风,接连攻下了雍国好几座城池。
雍国军队溃不成军,此战胜负已然明了。
谁曾想竟是雍国人使的诡计,他们连连败战只为将乌月军队引入预先备好的陷阱之中,好一举拿下……
乌月彻底败了,此战降。
三月前,父王派使者前往向雍国皇帝求和。乌月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雍国皇帝答应了和亲请求,并许乌月恢复了朝贡。
这些事还都是和亲路上岚语告诉我的,其余再多的我就不知了。
岚语是我的贴身侍女,我们年纪相仿。
据说是从小就在一起的。
可我却对她一点儿时印象都没有。
准确来说,我对乌月任何人都没有什么记忆,包括阿爹阿娘。
他们说我是生了一场大病又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才会没了记忆。
对于这个说法,起初我是有些怀疑的。
不过我的左额上确实有一个疤痕。
而我醒后脑子一片空白。
仿佛我这个人从前就是没有存在过一般,找不到一丁点回忆,用力想也只有零星碎片,根本拼凑不到一块。
想多了容易头疼,就也不再费劲了。
毕竟对我来说,眼下和未来才最真实可感的。
疤痕有发际遮档,其实不仔细看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阿娘却很紧张。
她找了好几个医师来看,还一直捧着我的脸,左瞧右瞧。
时不时喃喃着“还好没破相”。
听阿娘这样说我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
我想,就算破了相,有公主这个身份,只要人还在,我也逃不过和亲的,只不过委屈一下新郎罢了。
后来,和亲路上遭遇不测。
仅我一人幸存。
衣衫染血,终于等来了雍国的迎亲队伍。
我却只能看着满地的尸体血迹慢慢被埋进风沙里。
我还记得,那天傍晚的落日昏黄,像一面又圆又大的黄铜镜,牢牢挂在眼前,落日余晖照出长长的斜影,困住了所有人,大漠风沙一层一层被风吹起,扬在脸上又涩又痛,可眼睛是干的,怎么也哭不出来。
若岚语……若他们不随我来,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与他谋面。
他和我想的不同,并非粗狂的彪形大汉,反倒是一个俊逸绝俗的冷面将军。
他也未着婚服,而是一身黑色盔甲,身姿挺拔修长立如松风。
那时他在我身侧远远站着,辨不清他的神色,也无心去看。
期间唯闻风吹他披风的响声。
周围不再一片死静。
他是雍国鼎鼎有名的云晖将军,应是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于他不足为奇。
令我不解的是,他见我的第一眼,眼中流出的不是冷漠,也非厌恶,而是难以言说的震惊,甚至可以称是恐慌。
“夫人,夫人~”
半睡半醒间听到暗香唤我。
起初以为出了幻觉便不予理睬,谁料紧接着那声音越来越大。
声声入耳,便猛地坐了起来。
我揉了揉双眼,视野顿时开阔。
入目的却是暗香那双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眸中还残留着泪花。
她一脸难色的看看我,又瞬时低下了头,
“夫人……”
身在异国万不能轻易将情绪表露于外,要记得将一切都藏匿于心。
父王的嘱托我都记得。
可我起初孤身一人来到这临安城,偌大的将军府里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那一段时日除了暗香,我未曾得过他人关心,而今亦是。
“暗香,是谁欺负你了?”
看她这样显然是受了委屈的,我的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却是肢体僵住不知从何处着手,唯有缓缓问清始末。
谁知她的头垂的更低,仍是不语。
“你怕是忘了今日你我是要入宫去的吧?!”
如此一番冷淡不耐烦的话语一出,我心头也随着猛然跳动了一下。
循着声音去看。
一人正负手立在外间近门处,俨然一副冷峻清冽的面容。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抑或是他刚刚一直都站在门外偷听。
敬宁侯萧霁,当今天下颇具盛名的雍国大将云晖将军,也是我现在的夫君。
“没想到堂堂萧大将军竟也会做听人墙角的事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若放在平时我断不会故意找他不痛快,暗香这样显然是他给吓哭的。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萧霁却并未生气,只是顿了顿道,
“一刻钟,马车在将军府门外候着。”
话刚说完他转身就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嗤笑,
“看你能装到几时。”
我们成婚一个月了,今还是头一次进宫面圣。
萧霁已乘车先行一步。
不过,他也总算是办了件好事,给我留了这么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正好趁着途间能小憩一会儿。
待到了宫门口不得不弃了马车徒步前行。
雍国的皇宫比乌月大太多,曲曲绕绕的建筑走廊异常复杂。
幸亏有宫人带着路,不然凭我一人走到黑怕是也找不到那皇帝的宫殿。
我到永和殿之时殿内只有两个人。
台下一黑一白相对而语,二人皆是颀长英姿个头也相差无几。
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萧霁的背影。
至于另一个嘛,恰好正对着我。
那人着一袭流光白袍飘然仙姿,堪丰神朗月之容。
只不过这个人看似谦光晬穆,眉宇之间却总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如此龙彰凤目的威严与气度,想必他便是雍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