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鬼怪是最难对付的东西,且最危害凡体。江莲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去看一眼池离言是否安全回房。
她才打开门,脚下的门槛处显现出两排金色的小字:
三清池旁一朵花,花开之日天地塌。
凡人拜其三炷香,不知心念千百行。
“莲,你可知错?”
再抬首,一尊泛着光的千佛像出现在面前。
眸眼低垂,一手立于颔下,慈眉善目却威严庄重。
音色无悲无喜,像是从缥缈的远空尽头传来,可字正腔圆,又像是伏在耳边说的。
若是凡人见了,则是要立即跪拜的。
然江莲没拜,连跪的心思都不曾有过。手背在身后,脊梁挺地笔直,唇角除去讥讽的笑意,再无其他情绪。
千佛像再次开口:“大胆,见本尊不拜,岂是有不敬之心?”
“你怎么敢的呀?”她扬起头,俯视着千佛像。眼波流转,又不似停留在千佛像上,“千佛,你可知错?”
“何错有之?”
“错之有三。”她的发丝轻轻飘动,身姿却直直立在原地,若是旁人路过,倒不知谁才是石像,“其一,向本仙问责。其二,要本仙叩拜。”
开天凌驾于万物之上,剑仙自是众仙中修为法力最为高强的。
纵然她心知此乃幻境,是鬼想试探她的底,但幻境也不能让她坏了这条规矩——她不会跪任何仙、不会信任何人、包括天,包括地。
千佛如何,天地又如何?
大逆不道如何,狂妄自大又如何?
皆不值一提。
千佛是凡人心中无与伦比的存在,有千佛庙的地方向来香火旺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也是她不喜凡人和鬼怪的一点——从来只看片面,却守着眼前的四方天坚信不疑。
生前看到的东西,到死都坚信,以为搬出千佛她就会害怕,笑话。
“其三,小小鬼怪,胆敢伪装成仙,痴心妄想。”
说完手起剑落,千佛像从头顶被斩成两半,裂痕逐渐扩散,石沫纷飞。
可幻境并没因此消散。
碎成粉末的石灰渐渐聚集在江莲衣摆边,顺着布料将她整个包裹住,再挥剑,雪白的衣袖已然变成红色。
她看着身上的喜服,丝线镶边,衣摆上绣一只金凤,摸不清这鬼到底想干嘛,不现身,不攻击。
难不成大费周章就为给她换件衣服?
“你在玩角色扮演?”池离言迷茫地望着她,按理说两人的相处时间不算短,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癖好?
江莲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紧接着抬起剑,停在他喉咙半寸的位置,“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恍如初见。
她的剑尖锋利,晃着光,池离言顺着看去,有点刺眼,似乎下一秒就能贯穿他的脖颈。
这问题听着耳熟,当初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糟糕,脑子短路,想不起来。
他咽下口唾沫,“你该不会是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把我杀了顺便甩掉吧?”
剑继续往前进了半寸,顶在他皮肉上。
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像她的眸子一样。
俨然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寒意刺骨。
她平时是这样的吗?他记得不是啊。
难道还在生气?
不对,她有什么生气的?明明是她错了啊!
“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喝一杯茶好好解决的?如果有,咱们喝两杯。”
“我只会坐下好好砍对方一剑,如果没死,就砍两剑。”
池离言叹口气,“当初这问题是你回答的,你好歹问个我回答的啊?”
江莲忖思一会儿,“凡人讲究礼尚往来?”
这个回答他倒是记得,只是不太想回答正确答案。
脸憋得通红,就是不肯张嘴。
这个动作保持了许久,江莲的手腕举的有点累。
本想着换只手,还没来得及,就听见声“汪”。
她把剑收回剑鞘,“恭喜你回答正确。”
“不需要恭喜的。”根本不是值得开心的事啊!
虽然池离言贪生怕死是出了名的,但他在那一刻突然有种被耍的感觉。
尤其是她收剑时藏在袖子后面的脸,“你刚才绝对在笑吧。”
“没笑。”
“笑了。”
“没笑。”
“那你抖什么?”
“冷。”
池离言想着进门拿条毯子给她披上,路过江莲身边时,她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他气急败坏抓着她的手,“你不是没笑吗?”
“对,我在哭。”
她开心就好。
池离言有点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江莲说不清。
那种两人相处之间的改变是用言语形容不上来的,他比从前更加宽容,以及抓着她的手竟不放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指尖,“干嘛?”
池离言没道歉也没解释,而是攥得更紧,“哦,不干嘛,给你暖暖。”
没热感的肌肤,像抓着雪。
五指连心,那丝凉意冻到心坎里去。
非但没因为他的体温变暖,反而是他的手被冷得通红。
“莫名其妙。冷就放下吧,别强求自己。”江莲抽出手,无意识地背到身后擦擦。
“不冷。”
嘴唇都紫了,还说不冷?
不过江莲没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因为她知道,大概继续下去也只是刚才那样死不承认的循环。
至于为什么变得奇怪,她没兴趣追根究底关于池离言的事。
许是被鬼怪身上的晦气冲昏头脑了,晦气加倍。
霎时间,幻境有所变化。
两个人原在门前庭院,现在处于房屋中心。
昏暗烛光下罗帐轻盈摇曳,烛台后一个大大的‘囍’字。
地面铺着两个浅黄色蒲团,两旁两排红木椅,虽座上无人,可却有隐隐的吵闹声。
“什么东西,还妄想倒插/我家的门。”
“连一车聘礼都凑不齐,穷酸秀才罢。”
显然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婚礼。
再瞧池离言,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一席喜袍,胸前戴着大红绣球,小指上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连接着江莲。
他依旧手足无措地:“啥情况?”
“问你自己。”江莲没什么好气。
寻常鬼怪近不了她的身,前一次是钻了白玉鳞的空子,这一次则是钻了池离言的空子。
尽管池离言有修为,可终究是凡人。与她呆的久,自然而然沾上她身上的气息。
鬼怪先将他引进幻境,再以此用气息让江莲放松警惕无法察觉。
烦,出门在外还要带个破绽。
“咱们接下来该干嘛?”池离言问,“想必你同样注意到了,这不是一般的鬼。”
“顺着它呗,还能干嘛?”江莲当然有注意到这只鬼的不同之处——寻常鬼怪入不了她的记忆。
可这只不太一样,不仅为他们打造出一个专属幻境,连她的记忆经历都能窃取,已经不是该不该死的问题了。
不出意外,这鱼龙混杂的诡术,应当是吃了别的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们现在知晓的信息与鬼不对等,江莲决定先顺着它,看看它究竟想干嘛。
阴风阵阵,不知从哪传来一声:“一拜天地。”
池离言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真拜?”
“拜。”她脸上淡然如水,嘴角还往上扯了扯。
这个表情,她现在肯定气得要死。
想都知道,她一向高傲,鬼怪胆敢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多半是凶多吉少。
池离言不禁在心里为这只鬼捏一把汗,它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除此之外,他肯定要撇清自己,“跟我没关系啊,是你说要顺着它的。”
“磨叽什么,快拜。”
“得嘞。”
——“二拜高堂”
江莲的身子已经低下了,池离言小心翼翼地问:“还拜?”
“拜。”
——“夫妻对拜。”
池离言再不能淡定,于心中发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当然不会有回应。
他挽起衣袖,板正身姿低下头。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江莲的表情,但他不看也知道的,反正好不到哪去。
“好一段金玉良缘,送入洞房。”
周遭的场景又有所变化,非要形容的话,芙蓉帐暖。
度春宵他是不敢想的,过了今日还有命便要烧高香的节奏。
“你都看见了,对吧?所以变得奇怪。”江莲自顾自地坐下,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
酒水是浑浊的绿蚁酒,色微绿,表面浮起一层尚未滤清的酒渣子。
池离言从她手里将酒杯夺下,“这不是什么好酒,您还是别喝,喝不惯。”
“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都看见了,对吧?”
逃是逃不过的,说谎也是不大能说谎的。
她那么聪明,神通广大,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况且他答应过她的,不骗她:“嗯,看到了,确是很像。”
他本以为她定要发火的,可她没有。
她只是重新倒了杯酒,“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