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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聆鹤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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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泽忽然递来一个物件,李言乐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只觉冰冷的指尖传来一阵温热,原来是个手炉。

    在油灯晦暗的灯光下,李言乐朝沈泽看去,见他收回递来手炉的手,重新紧了紧厚实的狐裘,神色疲倦地靠于在软垫上,双眼紧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眉心。此情此景,李言乐竟在他身上瞧出一丝脆弱。

    “这些大家族,哪个不是勾心斗角的,斗完家里的还要去斗别家,我师兄的日子苦得很。他现下病了,却又不能让家里的叔伯姊妹知晓,所以不愿坐马车,若是有女子在场,还解释得过去。”

    李言乐想起宁飞影将她拦下,邀她一道去沈家时说的话,便将手炉塞回了沈泽掩于狐裘之下的手中。她不小心触到他的手心,只觉一阵凉意直达心脉。

    她这番动作让沈泽睁开了双眼,他嘴角噙笑,于狐裘之下摸出一个手炉放于小几之上,而后又摸出一个,而后又再摸出一个。

    “李掌柜这般瞧不起我沈家?一个手炉还需在这让来让去。”疲惫让沈泽的声音带了些沙哑。

    李言乐并没有瞧见沈泽脸上的嘲弄之色,她此刻满脑子都在想——一个穿了厚实的冬衣,裹了狐裘,又揣着两个火炉的人,怎么会冰得像是□□地在雪地里埋了好几日?脑中忽然蹦出那个坐在火炉旁,终日郁郁寡欢的小小身影,她想,沈泽难道也是中了寒毒?不,应是自己想多了,中寒毒的人冬日里是说不出话的。

    “宁少侠说你病得很重,现在人还在鬼门关悬着,我原以为他这后半句是玩笑话,可······”李言乐顿了一顿,问道“你生了什么病,这般严重?”

    沈泽以为他这师弟说话实在夸张,不过此刻,看着李言乐担忧的神情,他忽就想再夸张些。他边将两个手炉揣回怀中,又倾身将另一个手炉塞到李言乐手中,状似随意道“飞影言重了,不过是被扎了一身的针,两个月不能下地,也说不出话,日日都迷迷糊糊的。他们隔几个时辰便会来给我灌汤药,似乎除了汤药也没别的吃食了,现如今吃什么也都还是一股苦味。”剩下的半句话沈泽没说,只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两个月?看来自他们上次分别后没几日,沈泽便病了。想到宁飞影说的家族中的算计,她便猜想,沈泽也有可能是被亲人所伤害,她不免又想到了她的那些叔伯姑婶,那场大火究竟是他们做的,还是钱少爷做的?

    “现在好就好了。”李言乐说这话,也分不清她是在安慰沈泽还是她自己。

    “你爹娘一定很心疼吧。”

    李言乐先是听到一声嗤笑,而后听沈泽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这毒是谁下的呢?”

    这话听得李言乐心头一惊,听沈泽这意思,他不是生病,是中毒,而且这毒还可能是他的至亲下的。见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没有怨恨,没有愤懑,只有一惯的漫不经心。她想,究竟是如何心死才能将这种事说得这样事不关己?

    “为何这般看我?同情吗?我说李掌柜,比起我,你仿佛更凄惨些,我至少还有钱。”沈泽这番揶揄配上语气中的疲惫,更让人看出一丝力不从心。

    “我是有些同情你,这无关财富、身份,只是有些感同身受,哪怕你这沈是渭城那个最有钱的沈,我也一样同情。”李言乐说着,朝沈泽坐近了些,摸了两把他那狐裘上的毛,似是在安慰受伤的小狗。

    “李掌柜,这怎么还上手了?”

    “毛茸茸、暖烘烘的,手感不错。”

    “喏,这个给你玩,我再休息会。”沈泽说着递了斗篷一角给李言乐,便再次闭上了眼。

    未几,沈泽又开口道“这次要麻烦你在沈家住上几日,我会派人知会周掌柜。日后若有人问起这事,你可说是我爱喝你做的汤,特意请你来教导家中厨娘。”

    李言乐本以为她只要陪沈泽一段路,没想竟成了几日。这些日子铺子里甚忙,她还要安排元宵节的事,便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看到沈泽这番虚弱的模样,听到他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拒绝的话还真有些说不出口,只道了声好。

    二人静默无语,李言乐抚摸着手中那一角狐裘,又想到了那位小哥哥,也不知道他的寒毒是否解了,现下人又在何处。

    马车停了下来,李言乐跳下车后便去扶沈泽。她身后,沈家的大门缓缓打开,宽阔的门中涌出好一些侍女家丁。

    聆鹤山庄。

    李言乐站在大门前,看着门匾上写着的这四个字,面上是掩不住的讶异。来渭城近半年,她自是听说过这“聆鹤山庄”。她看得出沈泽出身名门,却也没想过他这沈和渭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沈家是同一个。她亦听闻,沈家这一任家主不过二十,而沈泽看上去恰好就是这般年纪。身体有恙却不可为他人知晓,他在沈家的位置大概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难道他就是······她看向正在和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说话的沈泽,而后清楚地听那中年男子唤了沈泽一声,家主。

    是夜,等管家回报已安顿好李言乐时,亥时将尽。

    管家一离开书房,沈泽便卸去伪装,露出一丝疲惫,宁飞影也立马抛开了侍卫的身份,从沈泽身后走到桌前,双臂撑在书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沈泽。

    “师兄,李小娘子可对你说了些什么?”

    沈泽执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宁飞影“说什么?”

    “比如她有些心疼你,又比如往后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找她?难道没有?我说了那么多话,将你的处境形容得十万分悲惨,李小娘子竟无任何表示?不对呀,她不是这般冷心肠的人。”

    “多此一举。”

    沈泽似乎忘了,他自己还在这悲惨的处境上添油加醋了一把。

    “怎么就多此一举了。师兄,言乐妹妹不是那种见色起意、见钱眼看的肤浅之人。如今你这张脸没有用,性格又不讨人喜,不是,有那么一丁点不善解人意。那就只有装怜,博同情这条路了,小娘子们最吃这套。”

    “又是话本里学的?你这么爱看话本,若闲着没事干可再去看几本。”

    “这次不是看来的,是我自己写······”

    宁飞影突然意会过来,师兄这是轰人的意思吗?他似是没说错什么,看来师兄是在李小娘子那碰钉子了。

    “师兄你也早些休息,书房里冷,别冻着了。”宁飞影说完这话等了一会,见沈泽并未有离开的意思,认命地又端来一个火盆,新添了手炉里的碳,这才离开书房。临跨出房门,他转身同沈泽说了句话,然后一溜烟跑了。

    宁飞影的话让沈泽有些心烦意乱,他幼时和李言乐相处过一段时日,那确是他幼年时为数不多的称得上美好的记忆。他时常会想起那个白净软糯的小女孩,拾起被他摔碎的兔糖,稚嫩而又坚定地说要练武给他解毒。蝶姨和李叔被她缠得没法了,弄了本强身健体的拳法,哄她说是至阳之气的秘籍。她自是不知这至阳之气只有男子能练,傻乎乎地练了半年。

    “沈阁主不必给她锦衣玉食,地位权利。言乐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她或许比旁人俊俏些,聪明些,但也只有一些,钱财权势反而会拖累她。我只望有一日,她若陷入了绝境,沈阁主能拉她一把,让她平安快乐地过完一生。”

    沈泽想起三年前蝶姨的托付,因着这托付,他派了鹰探去梁镇暗中保护李言乐。直到裁缝铺的那场大火,他才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李言乐。那时她还在昏迷中,因着刚从火场里被捞出来,一脸的碳灰,只依稀能看出些五官的轮廓,没有半分记忆中的影子。后来客栈小二急急忙忙地跑来说她吐血了,他一进房间就对上了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一如儿时。看她跌跌撞撞地躲到窗边,明明慌张得很,却仍旧目光坚定地试图跟他们打个商量,他没来由地就笑了出来。他的小姑娘,高了也瘦了,可还是跟以前一样傻得可爱。

    “师兄,我从未见你对其他小娘子上心过,难得遇到喜欢的,千万别错过。”

    沈泽又想起宁飞影的话,他以为宁飞影是误会了,李言乐对他而言确是特别的,儿时的温情以及他对蝶姨的承诺让她不得不特别。可若要真说是误会,他对李言乐当真没有其他心思?他似是也给不了肯定的回答。

    离开书房,沈泽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李言乐的客房前。见屋内一片黑暗,他掉头又走出了这小院子。

    翌日一早,李言乐推开窗,见地上、树上、房檐上都覆了薄薄的一层雪。这渭城的雪不似梁镇那般一夜便能积起一尺深。

    几个侍女拿着铜盆正从那树上、假山上拂雪,见窗边站着的李言乐,便喊了声小娘子。

    “哎呀,家主让我给您准备衣裙,我给忘了,您等等我。”

    一位侍女忙将装了一半雪的铜盆放于地上,又与同伴说了几句话便往院子外头跑去。

    见她跑的匆忙,李言乐朝她的背影喊道“不必着急,当心路滑。”

    那位侍女走后,另外几位依然在打闹嬉戏,时不时还发出阵阵笑声,这般景象倒让这雪后的小院少了些清冷。

    吃过早点,李言乐在一位侍女的陪同下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不由感叹,沈家不愧是渭城大族,连这客房都给单独筑了个精美的院子,里头小池、假山、石亭俱全。那石亭四周挂了纱幔,当中铺满软垫,正中的矮石桌下还设有碳炉。若今日这雪并未停,在这亭中赏雪定是一番乐事,倘若这石亭设于曲桥之上,临池赏雪,自然更妙。

    陪着李言乐的侍女年岁稍长,不似先前那几位直率又冒失,她见李言乐多看了那石亭几眼,心中已有所了然。

    “小娘子可是想去这亭中坐坐?我这就去叫人生炉子。”

    “劳烦了,还请再帮我备些纸笔。”

    沈泽来到李言乐所在的听雪居时,并未在她房中见到人。他往院子深处走去,终于在小池旁的石亭中,透过层层纱幔看到一个人影。

    “元宵自是重要,但岁末也得准备些小物件给老顾客,讨个好彩头。”李言乐复看了一遍纸上记下的内容,喃喃自语着继续下笔。

    “躲在这,你倒是会享受。”

    李言乐正写得入神,忽闻头顶传来人声,一个激灵在纸上划下一道黑。

    “你何时来的?”李言乐看着沈泽从身后走到自己对面坐下,声音中带了点惊魂未定。

    “没一会,在你写桃符两字时来的。”

    沈泽将手炉置于矮桌上,双手凑在火炉边烤火。李言乐发现沈泽这手炉外头还套了个狮猫绣花的锦套,锦套收口坠了两个小毛球,瞧着十分可爱。又是一个同沈泽本人气度十分不合的小玩意,她一时不知这是他的品味还是他府中那些活泼烂漫的侍女的品味。再联想到他那兔形腰坠,李言乐觉得自己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不同她们一道玩雪?”

    她们?李言乐略一思索,明白过来沈泽大概是在说集雪的侍女。

    “梁镇的雪比这大多了,这雪无甚稀奇的。”

    “倒也是。”

    李言乐换了张纸,再次蘸墨下笔,方写了三个字,她又抬起头看沈泽,见他面色与往常无异,想来那毒已无大碍。

    关于沈家家主,渭城中有许多传言,而这些传言多半绕不开前家主的那段风流债。李言乐想,哪怕沈泽是如今的家主,哪怕他才能出众,沈家不服气的人仍旧不会少,有些人或许还会用这事当面羞辱他,她无法想象那般场景,沈泽会是何种神态,会似昨日那般脆弱无力吗?

    略一犹豫,她开口问道“你当真是渭城那几大家族中,沈家的家主吗”

    “自是,不知渭城正当红的染甜居的李掌柜有何指教?”

    见沈泽又是一脸不正经,李言乐回道“确有一事,我觉着渭城小娘子们对沈家主的评价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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