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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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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的生日,从新一天的零点起,步之遥都会收到无数条祝福,当中不乏单方面和她熟络,而她懒得搭理的。

    晚上她会在父母的陪伴下,出席盛大的生日宴会,最后满怀着甜蜜的憧憬进入梦乡。

    去年的十八岁成人礼仍时不时浮现在脑海,而今年步之遥什么都没了。

    父母送的成年礼中,步之遥也只留下一件,一顶钻石王冠。生日那天她戴着它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前后没过一年,她的幸福快乐全都化为泡影。

    她想卖掉它来还债,它却无人问津,拍卖行定的起拍价远低于实际价值,步之遥去问,拍卖行的答复很委婉。

    他们拐弯抹角说了好一会,从虚浮的说辞中,步之遥提取出中心思想——她前一年刚戴,第二年家里就发生大变故,生意人大多讲究些气运玄学,认为它寓意不好。

    说白了,嫌它晦气。

    父母精心准备的礼物被说晦气,步之遥再没动过卖掉它的念头,与其遭受羞辱,或以超低价卖给来捡漏的,她宁愿留着它,当个念想。

    辗转反侧,再难入眠,步之遥干脆下了床,她按亮手机,时间显示23:55。

    离生日还有五分钟,步之遥检查门锁,拧开又重拧,拉紧窗帘,不留一丝缝隙,从衣柜角落搬出小保险箱,输密码开锁。

    邻居们早早睡了,连夜色也很沉默。以前她在家,音乐想开多大就开多大,如今寄人篱下,没资格随心所欲,步之遥将音量调到最小,搜索《生日快乐歌》。

    她播放音乐,摸黑戴上王冠,00:00,新的一天到来。

    追求仪式感,步之遥早起煮鸡蛋。她不爱吃鸡蛋,每年生日父母给煮的她从来没吃过。

    身在福中不知福,今年再没人给她煮了。

    在厨房忙活,设定好手机定时煮蛋,步之遥听门响了,把小锅挪到旁边的燃气灶,打上火。

    她转过头,对周以寒说:“早。”

    他穿了背心,露出明显是锻炼出的手臂线条,胸肌隐约可见。

    看来周以寒的进取心用在这方面,步之遥多瞄了两眼。

    “早。”周以寒也回句“早”。

    厨房太小,步之遥让出空间,在餐桌前坐下。

    她饶有兴味盯着周以寒看:“我就煮个鸡蛋。”

    肩膀宽阔,肌肉适中,半点没有某些健身爱好者的油腻感,她不看白不看。

    “……你先用厨房吧。”周以寒转身走了。

    再出来时,他已在背心外套了件格衬衫,进厨房要弄早饭。

    “我要炒鸡蛋,有油烟,我把门拉上。”周以寒语速极快,把厨房门关得严实。

    更有趣了,步之遥抱臂看周以寒的方向,心想这世上竟有如此保守的男人,被她看了穿背心的样子,就要大费周章套件衬衫来遮住,还关严门,怕她盯个没完。

    底子再好,添上各种腻味的雕饰,总显做作,步之遥看厌了孔雀开屏般争相讨好她的,反倒青睐不加矫饰的类型。

    “你忘拿鸡蛋了。”步之遥大声提醒。

    “是。”周以寒拿了鸡蛋,闪身进厨房。

    在作息错开若干天后,他们第一次一块吃早餐,步之遥剥好鸡蛋,切成小块,拿她自带的筷子夹了吃。

    “你平时也要多补点碳水。”看步之遥早餐只吃一个鸡蛋,周以寒推了他切的酱牛肉到她面前,“夹两片?”

    “谢谢。”步之遥夹了两片。

    她吃了牛肉,正喝着水,突然听周以寒说道:“我会注意穿着的,我没什么和女孩子相处的经历,以后我要是有失礼的地方,你一定要提出来,别憋在心里。”

    步之遥呛到了。

    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缓过劲,摆摆手说:“没事,我不在意。”

    饭后各自洗完碗,周以寒去上班,步之遥躺在床上放空。她住四楼阳面,向窗外望去,一方蔚蓝的天空偶有鸟儿飞过。阳光明媚,在它的照耀下,世间万物似乎都生机勃发,独她是异类。

    这是步之遥度过的,最孤独最难熬的夏天,她的无叶风扇开到最高档,房东前两年买的大风扇也开着,两台电风扇默契摇头。

    你眼里天塌了消沉沮丧,别人眼里仅是普通的一天,步之遥今年才深刻体会。她宅在合租房里消磨时间,想给她急转直下的人生叫一场暂停。

    风扇调成低档睡觉,来自蛋糕店的电话将步之遥叫醒。

    胃疼,五脏六腑像在内部吞噬消化,她摘眼罩揉揉太阳穴,蛋糕店那边说他们马上出发,预计二十分钟内到达她留的地址。

    “好。”步之遥有气无力,强调的事项被她说得堪比遗言,“最近有抢劫的,我怕他们盯上我,麻烦你们换台低调点的车送货。”

    “好的,步小姐。”对方说。

    天都黑了,这一觉睡过下午与傍晚,步之遥去厨房的净水器接水。周以寒没在,估计又在加班,她正好分块蛋糕给他。

    蛋糕店的工作人员搬蛋糕上楼,步之遥让他们放餐桌上。他们离开后,她收拾好蛋糕店送的水果礼盒和甜点等赠品。

    不想用“1”和“9”的数字蜡烛,步之遥换成金色蜡烛点燃,插在第三层边沿,关了灯要许愿。可她去年许的愿望也没实现,她回想戴的那顶钻石王冠,惧怕它真如外人所说象征诸事不利。

    她想不出哪怕一个愿望,来庆祝她的十九岁生日,于是就那么干坐着。

    门被打开,楼道灯光照亮黑暗的室内,周以寒人在门口,手在背后握住门把手,迟迟没关。

    桌上摆着蛋糕,暖色的光晕下,步之遥在闭眼许愿,柔和的烛光轻吻她侧脸。她如同一位在沐浴圣光的虔诚信徒,沉浸在她专属的世界里,精致、无瑕又脆弱。

    点亮了平平无奇的加班后的夜晚。

    没愿望可许,步之遥走流程闭眼睛,她睁开眼时,周以寒关上门,开了客厅的灯。

    她早上艰难吞咽鸡蛋的行为有了动机,周以寒走进客厅:“生日快乐。今天不回家过吗?”

    蜡烛快燃尽了,步之遥吹灭烛火:“阳历生日在家过的,今天是阴历生日。”

    “生日快乐。”周以寒开窗通风,来吹散蜡烛燃烧的味道。

    三层蛋糕太惹眼,紫白色调的兔子做成毛绒的质地,配上精巧的星星、云朵和气球装饰,他夸赞步之遥的生日蛋糕:“蛋糕也很漂亮。”

    “也?”步之遥随口问道,“为什么是‘也’?”

    “当然是——我盲猜的,你阳历生日的蛋糕漂亮。”周以寒圆上他的逻辑,“这只紫色兔子还很可爱,我看你带了一整袋子。”

    众多玩偶中,步之遥唯独没卖它们,她生活的慰藉:“它叫星黛露。”

    她摘了蜡烛扔垃圾桶:“你没吃晚饭吧?来分蛋糕。”

    年初父母为她的十九岁生日订好宴会厅,他们葬礼后,步之遥退掉预订,蛋糕从最大尺寸的八层,改为最小尺寸的三层。

    她是要体面,但一无所有的她,再去宴会厅过生日,那与公开处刑并无区别。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体面”,只会让她成为圈子取乐的谈资,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还没吃过多层蛋糕。”周以寒拿起蛋糕刀,“我帮你把兔子切下来,你先吃它。”

    “可它是插上去的玩偶啊。”全天候的心气郁结就此终结,步之遥被周以寒逗笑,“这叫我怎么吃呀?”

    羞窘片刻归于平静,周以寒摆好盘子叉子:“是我没见识,太土了。”

    没关系,土得很可爱。步之遥摇摇头:“不是的,颜色接近会造成错觉。”

    她取下玩偶,让它当观众,要切蛋糕的手停住。

    晚风自窗外吹入,周以寒站起身:“我去关窗户。”

    “不,关灯吧。”步之遥拆开一包彩色火焰蜡烛,“我想点它。”

    塑料打火机的质量堪忧,周以寒说:“我来吧。”

    “你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步之遥抬眸望周以寒,她一撂打火机,“管得真多。”

    她语气放软,不似蛋糕般本质绵软,而似放了一周受潮的饼干,闻着是那种味,咬了才知大相径庭,前提是吃过没受潮的。

    尘封的记忆里,周以寒莫名联想一些他父母的对话,母亲嫌父亲管得多,父亲说你当我稀罕管你啊,背过身去不理母亲,母亲去哄,两人拌了几句嘴,又都笑着说起话。

    “我错了,我错了。”他去关客厅灯。

    他好反常。步之遥想留意周以寒的神情,灯关了,客厅再度陷入漆黑夜色。听蛋糕店的人说,彩色火焰蜡烛时下最流行,她按动开关打火,寻些自得其乐的浪漫。

    不料打火机的火苗蹿出,外焰燎到她手。

    “啊!”步之遥丢开打火机,右手食指发疼。

    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周以寒为步之遥照出路来:“你快去洗手。”

    自我防御机制长期处于失衡状态,步之遥在过于迟钝和过于敏感间摇摆,刚她在想,周以寒要敢拉着她手去水龙头下冲洗,她会立马翻脸。

    她简单冲洗火燎到的部位,边冲边想,她可能该去做心理咨询了。

    厨房外,周以寒重新开灯,他摆正歪倒的蜡烛,无奈道:“先点蜡烛再关灯比较安全,我也忘了。”

    这次,步之遥顺利点燃蜡烛,灯一关,彩色的火苗簇拥着,温暖又梦幻。

    这次,周以寒来得及在点蜡烛时送上祝福:“生日快乐。我查了,你的发型叫‘公主切’,今天你是公主。”

    “亡国公主吗?”步之遥靠近蛋糕,感受近在咫尺无法触碰的暖意。

    一团团朦胧的火焰,放大的彩色世界,意念随之膨胀,卖火柴的小女孩会在里面实现心愿。

    以为步之遥问他,她是王国里的哪种公主,周以寒说出他的定义:“是王国中最受瞩目的公主。”

    “但愿吧。”步之遥吹熄蜡烛。

    黯淡无光的十九岁,生日快乐,未来不会比当下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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