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醒时分

    很多年以后，想起那次开庭时的景象我仍会无比动容，庭上没有我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有的只是法官不断地走流程，不断地对正在接受审判的三人下达命令，甚至庭上连个律师都没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做一切事情都得有个流程。

    买菜要对比各个商贩，要选择带哪个菜篮出门，要思考买什么菜。

    去打个球要联系八方好友，带齐护具，选择球场和将要出战的球鞋。

    就连上个厕所也要举手请示。

    这些本是稀松平常的事都被时代打上了标签，时代逼着我们阅读我们本早已了然于心的标签内容。

    恐怕做人也需要流程，但林国盛是个天生的老实人，是个天生的好人。

    那天法庭上来了几个证人，他们拼命倾诉着林国盛的老板是怎样威胁他们的。

    与梦境里不同的是，他们在梦境里控告林国盛和叶安实，而如今他们矛头一转，对准幕后主使者。

    他们个个泪如雨下，恐怕影帝来了也做不成这样吧。

    哪怕有人能演出星河月光，人类最真实的情感所带来的渲染力让一切演技黯然失色。

    至少我对他们的经历感到深深的同情。

    他们之中有个自称流浪歌手的，有一天他唱完歌走在路上时被打晕了，醒来时就见到了那个丧心病狂的老板，他先是被打了一顿，被告知有个大人物不喜欢他唱的歌，警告他不许在同一个地方继续卖唱了。

    或许恶人的世界做任何事不需要有什么动机，他们只需要遵循人类的原始本能就行了吧？

    而即便是理性如法官，也带有人类最真实的情感。

    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最终相信了林国盛的说辞。

    也许是他们走访了与林国盛有关的几乎所有人，都得到了孝顺，善良的字眼。

    也许是林国盛老实的外表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

    也许是那些叶安实为他的极力开脱而说的话。

    也许是全世界在关注此事的人大多都在为这个外表老实，内在一样老实的家伙说着好话。

    人们仅凭在互联网上的几面之缘就对林国盛产生了同情。

    法庭上是家庭，兄弟间的情谊。

    法庭外是那些不曾相识的人送来的温暖。

    我感觉此刻全世界都在帮助林国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得道者多助吧？

    直到法官宣判林国盛得到了绑架案所能判定的最低刑期五年时我才明白：当个老实人有什么不好？

    他的同僚叶安实则是十年刑期。

    而那个遭到万人唾弃的老板获得了独属于他的报应，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直到法官宣布后他仍想着能否靠出卖自己手下其他的劫匪戴罪立功，换一个后半生出狱的希望。

    这家伙真他妈不是人，我在心里默默骂道。

    身旁的女孩眼里不断滚落出泪珠，我适时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

    “接下来你爸爸不在的日子要幸苦你了，有需要一定不用怕麻烦我，尽管联系我就行了，我都尽力给你解决。”

    “虽然我不像什么好人。”

    “但我内心是个和你爸一样的好人。”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女孩做出的看弱智一般的表情。

    但她最终还是承了我的好意，与我互换了电话号码。

    庭审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林国盛最终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了梦境中那个悲惨的结局，他带着老实人的名号却又得到了身边人的帮助和认可。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同做梦一样。

    那些更残酷的现实却得不到拯救，人生从来都不会被人编排，从来都不会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永远不会在哪天突然有人告诉你：“我就是你，我来救你了。”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那本书的主角，他们都走在成为明星的路上，有的人那条路上磕磕绊绊，有人过独木小桥，有人走阳关大道，有人遍尝阳春白雪，有人妙笔生活。

    不管前路如何，往前走了才能看到更前面的风景。

    如果有一天目光放远，万事皆悲。

    那就停下来吧，像林国盛一样大哭几场。

    加油吧，送给你和我。

    庭审结束后我得到了一个和林国盛再见面的机会。

    他又哭的稀里哗啦的，他说他刚刚在法庭上只感觉世界一片空白，时间过得好快。

    有些时候我又觉得他非常幸运。

    有爱自己的女儿，有着能够一直支持自己的乡人，有着能够为了自己的人生甘愿放弃自己人生的兄弟。

    于是我从微笑到大笑，我笑着让他成熟点，当个硬汉，笑着让他珍惜来之不易的未来，一路顺风。

    临别前他终于说出了不好意思说的那句话。

    “我的女儿，求求你帮我照顾照顾她。”

    用的是就算是和他老板说话时也没有露出过的卑微语气。

    “好！我一定会的。”

    “再见。”

    再见，林国盛。

    再见，梦里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