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稻荷大明神
生活在混乱的年代, 如果一个人活到了六十岁，那就是绝对的长寿了，这一点, 放在鹿鸣山脚下的村民身上，也同样适用。
对于人类来说，时间过得漫长无比，回首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 连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但对寿命悠久的存在来说，时间快得不可思议, 眨眼就过去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这是仓的感叹。
他亲眼看到翠从一个女孩成长为少女, 又变成人妇。时光带走了她身上的青涩, 现在的她清秀的脸上已经找不到曾经的蜡黄。显然,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
仓不会总是出手干扰人类的生活，他深知与人类的相处需要保留界限。
但是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忍不住想起翠曾经的样子。
他作为守护村子的狐仙在鹿鸣山上安静的修行, 他看着村子变得越来越繁荣, 也看到其中的人生老病死。他绝对不会出手干扰正常的秩序，除非是必要的情况。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连三百年都没到, 被守护的人就先一步离开了。
他们要离开鹿鸣山，去往别的地方。是全村人的决定。
当翠有些哽咽的来到鹿鸣山上的神社时，已经得知这个消息的仓一脸平静。
虽然在他人眼里, 这是被抛弃了。但是仓并不这么认为。
不如说, 离开这里, 去更好的地方生活才是更好的选择。
鹿鸣山虽然足够安宁, 但是太过偏远，更何况近期地震频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离开故乡。
即便是狐仙，也无法阻止地震这样的事情，毕竟他还远没有到能够操控土石地动的地步。仓也知道，如果这些人离开之后，缺少了供奉和香火的他力量会衰弱，但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希望这些人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这就是他作为守护神的全部愿望了。
不过，村中的人也并没有忘记保护他们的狐仙。他们讨论了一下，决定每个月回来祭拜一次。虽然有些麻烦，但是狐仙保护了他们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们不是那种毫无道德的人。
村子里的人离开的那天，仓能够听到他们的歌声。
那些简朴的语句组成的歌，带着真挚的感情。
仓站在神社前，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知道，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每天都来到山林里，在神社前祭拜了。他也知道，说不定几十年过去，这每个月一次的祭拜也会消失。然后，他就会被彻底遗忘。但是没有关系。
直到那队唱着歌的身影从他的视野中离开，他才回到了神社。
供奉的地方放着几个饭团还有柿饼。一看就是翠的手笔。
仓拿起一个饭团，咬了一口。身后的尾巴摇摆着，他喃喃自语：“还是以前的味道啊。”
他们是相伴许久的过客，都会有自己的生活。
仓放下手里的饭团，抬头看向远方。
只是，这之后会变得孤单许多吧？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唔，我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仓看过去，只见金发的稻荷神坐在狐狸身上，身后站着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青年。对方的态度恭敬无比，能够看出来是稻荷神的侍者。
仓站了起来，“并不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了，稻荷大人。”他上次见到对方，还是在五年前。对方依然是在产地巡游，到了鹿鸣山这边，便来看看他。
侧坐在狐狸身上的稻荷神轻轻颔首，“是呢。”狐狸驮着他朝仓走过去，身边的青年跟在他身后。
“这是晴，我的神使。晴，这便是我跟你提到过的仓。”
年幼的神明为两个人介绍着彼此。
仓率先开口，“咱家是仓，晴阁下。”
晴摘下了自己脸上的狐狸面具，蓝色的眼睛看着仓，十分礼貌的朝对方点头，“我是晴。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两只白狐对彼此的印象都相当不错。
稻荷神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他看着显然是他人供奉的东西，然后看了一眼仓。
“没关系吗？”
仓摇摇头，“没关系。”他看向远方，“我守护他们，本就是想让他们过得更好一点。”
晴保持沉默，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稻荷神坐在檐下，只是眨了下眼睛，“是吗。”他的语气很淡，让人猜不透想表达什么。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样可能会造成什么误会，他再次开口，“你很好。”
被夸奖的仓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失笑，他抬起毛茸茸的白色爪子。在晴面无表情堪称锋利的注视下，他只能放弃摸摸稻荷神头的想法，转而挠了挠自己的下巴。
“宇迦大人。”
保持着沉默状态的晴率先开口，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有三五层的木盒子。
只见他将盒子放到仓和御馔津中间，然后打开了盖子。
仓可耻的沉默了。
里面放满了食物，乍一看还以为是出门郊游才会带的东西。
大概是注意到了仓的沉默，年幼的稻荷神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虽然他也和晴说过，不必这样，只是对方依然这么做了。他也没再阻止。
“仓你也尝尝吧。”御馔津邀请着白狐狐仙，自己率先拿起了一个寿司。
仓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开动了，然后选了一个油豆腐寿司，吃了一口，确实味道不错。
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在他选了油豆腐寿司之后，稻荷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稻荷大人？”
仓硬着头皮出声询问。
年幼的孩子移开视线，头上的金色狐耳抖动了两下。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果然狐狸很喜欢吃油豆腐吧？”
听到他的话，仓愣了一下，“还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
稻荷神点点头，“我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他的眼睛清澈干净，似乎透过遮挡视线的树丛看到了下方已经无人的村子。
“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仓。”
面容稚嫩的稻荷神这样问道，态度却很平和。
“我吗？”仓忍不住摸了摸嘴巴，现在的他有点想喝酒了。他的视线也看向村子所在的位置。他沉默的思考了起来。稻荷神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拿起一个饭团，小口小口的吃着。
阳光从林叶间温柔地落下，风轻轻吹过。
这里还是仓所熟悉的鹿鸣山。
终于，他缓缓开口，“我还会留在这里。”
晴听到他坚定无比的话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仓继续说道：“我和他们说过，会守护他们三百年。即便他们离开了，但是每个月都会来祭拜我。我不会走的。至少要等到三百年后。”
御馔津神色平淡，像是并不意外他的做法，只是看着前方的景色，轻声问道：“即便在这三百年里被遗忘，不再受到供奉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仓笃定无比的说道。
“毕竟，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受到供奉。这样就好。”他不是那种因为和人类太过接近，而晕头转向的类型。他有自知之明。
“看来汝已经想好了。不错。”稻荷神言辞古朴，搭配上孩子的外貌，有一种莫名的可爱感。
“咳咳，宇迦大人。”
白狐神使晴咳嗽了一下，提醒着稻荷神。
稻荷神眨了眨眼睛，十分自然的改了口，“我知道了。我会再来看你的，仓。”
仓点点头，“欢迎你再来，宇迦大人。”
稻荷神眨了下眼睛，虽然之前是稻荷大人，但现在叫宇迦大人也没什么关系。
结束了这短暂无比的再会时光之后，两个人同仓告别。
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仓不由得有点感慨，也不知道下次见到对方是什么时候。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每个月都会来祭拜他的村民中，有很多仓熟悉的身影，包括翠。
也幸好他们并没有离开太远，才能够来祭拜。
不过仓也知道，他们一定会越走越远。
果不其然，在前几年每个月的祭拜都不曾中断。而后，时间慢慢变长了。
这期间，同为白狐的晴也来看过他，对于他有点固执的决定，有些无奈。
“我可不希望，作为狐仙的你消失。”
作为受到祭拜供奉的狐仙，仓的存在和信仰是挂钩的。虽然失去了这些信仰，他说不定会从狐仙变回狐妖，甚至直接消失。但是仓却相当豁达的摆摆手。
“没关系，从狐妖变成狐仙，本来就是我不曾预料到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神社逐渐变得破败，青苔覆盖到了石阶上，朱红的鸟居在风雨吹打和阳光暴晒中褪去了美丽的颜色。
但是白狐狐仙却不觉得孤单，不觉得怨恨。
当石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佝偻苍老的背影时，仓才恍然，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也要去世了。
“狐仙大人。我来看您了。”
翠的双眼有些浑浊，脸上找不出一丝当年的痕迹。但是好在，仓辨别人类，并不是用眼睛，更多的是气息。
“你来了啊。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么？”
仓像是对着一位老朋友，这么说道。
翠似乎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我活的可比其他人长多啦。”她坐在台阶上，白色的狐仙站在她的身边。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就有过这样的相处。
她坐在水边，白色的狐仙站在她的身边，尾巴一摆一摆，似乎想要她赶快离开。
“您这次不会赶我走了吗？”她带着笑容问着狐仙。
狐仙的尾巴摇摆着，眼睛中满是温和。他注视着这个小姑娘，无论对方变成了什么样子，在他这里，都是小姑娘。
“已经不需要了。”
仓看着远方，他已经感受到了，这大概就是最后一面了。
翠休息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来到了曾经的神社。
虽然破败，但是却被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是狐仙亲自动的手。
“这可真是太失礼了。”翠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布包里拿出了用叶子抱着的东西。
她将绳子拆开，只见里面是几个饭团和团子。
老人闭着眼睛，十分虔诚的拍了拍手掌，然后低下头。就像从前做的那样。
仓眼神微动，他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一丝温暖的力量涌了上来。
那天，翠待到傍晚才离开。
残阳如血，老人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
仓注视着对方，然后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缘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