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斯莫德
作者有话要说:</br>未动文,改错字,加竖条条……
季商小时候,一到暑假就爱往远离城市喧嚣的花台村跑,长大了又选择在闹中取静的郊县开民宿。他生长于如密林的城市,习惯热闹加身,可以游刃有余地呼朋引伴,应酬二三。
但像大多人一样,狂欢后会生出孤单,吵吵嚷嚷后会生出虚无感。所以他尽管熟稔地活在纷乱的缁尘俗世,却仍旧妄图寻找一处可进可退的清静之地。现在的闲宵,便如同曾经的花台村。
夏日的乡间,酷热中缭绕着水气,月下的水稻被风吹得轻摆,像被海水推上岸的浪,簌簌声响中带着蛙鸣虫叫。遇见丁恒远之前,这样美好的夜晚季商却从未睡过一个整觉,要么被热醒,要么被蚊子叮醒。
季商与丁恒远初见那日,半夜丁恒远起床上厕所,远远看到侯素珍奶奶家院子里,被热醒的季商在纳凉打蚊子,月色下少年人赤着上身,反而比太阳下更显得白净。
丁恒远捡起花盆里的小石头扔了过去,季商便去了丁恒远家。丁家兄妹住在二楼,安了空调。那晚后,季商每晚都到丁恒远家蹭空调。
刮风下雨的日子凉爽,季商留在外婆家睡,但却照例失眠,他徘徊到院子,同样失眠的丁恒远站在窗前看他,似是同样难眠。
屋外闷雷阵阵,风卷云层,月色忽隐忽现许久终于彻底暗了下去,屋顶雨滴嘈切,窗台开始水珠跳动。原是最易入睡的夜晚,季商躺在丁恒远身边却久久不能成眠,屋外侵入的风吹不散他一腔难耐的悸动。
他睁眼看着背朝他的、丁恒远的剪影,直到丁恒远翻身转过来,他才蓦地闭上眼睛。丁恒远离他很近,闪电的白光毫无征兆,季商不敢睁眼,许久后感觉丁恒远温热的指腹在他脸上轻触游走。
季商颤抖着睁开眼,张口咬住划至他唇边的那根手指,却没有使力。
从青春期开始,季商便清楚地知晓自己无法对异性产生冲动,他明白此时此刻的悸动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明白丁恒远是因为什么。因为丁思新说过,丁恒远交过女朋友,还不止一个。
相安无事的几日过后,也是夜晚,丁恒远带着季商到水稻田里捉黄鳝。一来,不久后便是丁思新的生日,四五斤野生黄鳝卖了钱差不多能买一份礼物;二则,季商觉得新奇好玩,闹了丁恒远很久。
为了不踩踏庄稼,两人只呆在田埂边上,收获不多。丁恒远又把季商带到一处浅水荷塘里,淤泥漫过膝盖,捉黄鳝的木夹子扰得荷叶哗哗作响,季商去扑逃逸的鳝鱼,一朵半开的荷花被碰碎了花瓣。
花台村里,灯光一盏盏灭掉,丁恒远也灭了手电筒的光。盖好装黄鳝的竹篓子,两人脱下满是淤泥的脏衣服,在就近的小河内洗澡。
在水里呆了一会,丁恒远便坐在入水的石阶上看季商游泳。城市里找不到这么大的池子,季商撒了野,游来游去,突然潜入水底久久没有出来。水面那圈波纹已经缓缓淡开,跳动的零碎的月光变成了完整的圆月。丁恒远急了,从石阶跳入水中想要下潜去找季商。
水刚及腰间,河面那轮透亮的圆月被破出水面的季商揉得碎掉。季商扶着丁恒远的肩站稳,抹掉脸上的水,笑着看丁恒远:“我这次潜得够久吧。”
丁恒远放开季商的手:“太久了。”
虽然河水清澈,但夜晚水底太黑根本看不见,季商炫耀道:“我完全凭感觉,心想能触到岸就不错了,没想到直接游到你身边了。”
“以后不能这样,太危险了。”丁恒远伸手把季商腮边的水抹掉。
季商怔了怔,矮下去,不停朝自己身上浇水,笑着掩饰:“我游泳队的,怕什么。”
“我怕。”丁恒远道。
水哗啦作响,季商没听清,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小远,你说什么?”
季商仰头看丁恒远,脸上的水滴映着温柔的月辉,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发出细碎的、跳动的光芒。
丁恒远失神看了他片刻,突然将手伸入水下,握着季商的手腕将他赤i裸的上i半i身拉出水面。
稀里哗啦的水声渐渐变得微弱,蛙鸣虫叫又悄然现身。丁恒远茫然地看着季商,不解道:“小九,我想亲你。”
季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胸腔蔓延开,几欲震破耳膜,让他一时间有些昏厥之感。
“我为什么会想亲你?”丁恒远又道。
季商道:“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找答案。”
不知是谁先一步上前,不知是谁先攀住谁的肩,水面的波纹从两人腰间缓慢荡开,一轮又一轮。
他们在唇舌触碰交缠间感受与确认对彼此陌生又强烈的冲动,他们在每个夜晚,在所有无人的地方亲吻。他们怕人知晓,却又想向全世界宣告。
丁思新生日那天晚上,他们从桌前搂抱着亲到卧室,越亲越难耐,越亲越觉得不够。他们不得章法又迫不及待地脱掉彼此的衣服,需要更多的碰触,更多的肌肤相贴,更多纠缠来给颤抖膨胀的情感找到宣泄口。
那晚没有做到最后,但却也足够热烈,直到丁少东敲门,濡湿的两人还紧紧贴在一起。
“小远,都十点了,你妹妹参加同学聚会怎么还没回来?你到村口站台去接她看看。”
“好,我这就去。”丁恒远这几字四平八稳,还伸手捂住季商的嘴,又贴着他磨了磨。
季商被他挑逗着,等听到丁少东下楼的声音,才翻身把丁恒远压了下去,喘息道:“不闹了,去接思新。”
丁恒远抱着季商坐起身,拿纸巾把自己和季商清理干净,低头看见两人依旧触抵在一处的物件时,又忍不住去亲季商。
他们提前与丁思新约定过,让她晚上十点前回家,季商和丁恒远要给她过生日。谁知两人一闹便忘记时间,若不是丁少东来敲门,这事他们恐怕压根想不起来。
季商一面亲丁恒远,一面帮他提上裤子,拉链擦着边忽地拉到顶,丁恒远一惊,戏谑道:“温柔点,你以后的i性i福可指着它。”
季商睨着丁恒远,又看了看自己下头,意味深远道:“谁指着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腻腻歪歪,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收拾好出门。出门前丁恒远给了季商一个白色mp4,附耳说已经帮季商下了几首歌。丁思新的生日礼物也是这个,丁恒远买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妹妹一份,季商一份。
晚上十点后的村庄原本格外宁静,但转过住户屋群,人声却渐渐沸腾起来,通往大道的各个小路小巷内不时有人走出来,有人在探视,有人在确认。
行人撞着季商的肩,向大路跑去。季商认出那两人,是吴英姿那个被丢到乡下来体验生活的侄儿带来的朋友,一个是王景平,还有一个跟季商讲过几句话,叫向青。
季商见村民都往外跑,王景平和向青尤其慌张,便问道:“小瓶子,怎么了?”
王景平听到有人喊停了下来,向青直接头也不回地继续跟着混乱的人群往前跑,王景平楞了楞,看着季商和丁恒远好久说不出话来。
“你抖什么抖?”丁恒远重复道,“问你,前面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在往那边跑?”
王景平看着丁恒远,颤声道:“向日葵花田起火了,大家都赶着过去救火。”
季商这才顺着人群朝远处山丘看去,向日葵花田所在的那处确实隐隐泛着红光,火势似乎在山的另一侧,但有随着夜风蔓延向上愈烧愈烈的趋势。
季商丁恒远拔腿便跟着人流朝花田跑去,夏日天干物燥,大火烧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王景平被远远落在后面。
村民来来回回,消息一旦散开,前来救火的人愈来愈多,有人带着装水的器具,有人砍了不易燃烧的桑枝,不多时花田里的火便被扑灭。
四处充斥着物体烧焦的刺鼻味道,随着火灭,山丘又被黑夜笼罩。有人打着手电筒在找扑火时丢失的东西,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山岭,手电筒掉到地上,找东西那人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伸手指着花田内一处烧焦的地方:“那,那是……”
又有几束光柱照了过去,晃动过后,同时停了下来。燃烧后满目疮痍的向日葵花田内躺着一具尸体。
烧焦的人类尸体。
围在四周的人群被这场面吓得慌乱散开,年长的人组织大家后退,大着胆上前确认生死后跑回家打电话报警。
电筒的光柱还在焦土间闪烁,只是谁都不敢往那具烧焦的尸体上照。季商捡起一个掉到地上的手电筒探了过去,然后在某处停了下来。
烧焦尸体不远处,燃尽的草灰黑土上躺着一条金属手链,这手链也被火烧过,虽已看不清本来颜色,但季商认得手链上的桃心铃铛。
丁思新下午出门时,甩着手一路叮叮当当作响,季商当时还调侃她带着狗铃铛。
警方检测出尸体上有酒精,四周手持烟花和烧化的蜡烛痕迹,重度灼烧过后的尸体没有查到外部伤害迹象和他人留下的交互痕迹,无性侵,口鼻腔内有灰烬,丁思新被烧死时还有意识。
据当日和丁思新聚会的朋友交代,丁思新离开时说要去见一名叫韩勋的男同学,这人在追丁思新。韩勋成为嫌疑人,但被带到警局问完话后又被送回家。韩勋那日原本约了丁思新给她单独过生日,但韩勋母亲发现他早恋苗头,将其锁在家中,一整天都没出过门。
消息传开后,几乎没有人相信韩勋是清白的,包含丁恒远一家。晚上十点,一个小姑娘愿意把信任赋予的人实在有限,况且还有烟花,蜡烛,酒精这些东西,一件件都暗示着两人间的亲密关系。所有人都认为丁思新即便不是韩勋杀害的,那也绝对是约会时惹火烧山意外身亡,不管怎么样韩勋都脱不了干系。
那几日季商想陪着丁恒远,对方却总是避而不见,夜里丁恒远的窗户一直亮着灯,季商在院外站了整整一夜,也没有等到他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丁思新的死被定性为意外死亡,下葬前夜,季商见到了丁恒远。丁恒远却说,如果那晚他没有跟季商在屋内厮混,早早到车站去接丁思新回家,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在丁思新下葬那日下午,外婆侯素珍帮季商洗衣服时从衣兜里发现丁恒远送季商的mp4。
纯白色已经染上了黑色污迹,在花田救火那晚季商丢失过一次,后来又在山路上找了回来。
他记起丁恒远说过下了几首歌在里面,想着他当时附耳过来的模样,也不过短短几日,却似乎再也回不到那时了。丁恒远说得没错,丁思新的死,他俩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季商边流泪,边戴上耳机,然而耳机内传来的声音却让他战栗不止。
那不是什么浪漫情歌,或者深情表白。
那是一段丁思新被害现场的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