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木楔子
“但他对你撒谎,甚至于他当晚来过山木,都不足以将他列入七零三案件的嫌疑人中。”
季商道:“你说的很对,他隐瞒自己当晚来过山木的事也十分正常。不管他的性取向如何,到同志酒吧这种私密事不想让同事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季商曲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但他对我撒谎这件事显得不太合理。如果他那晚没在山木见过我,他没有必要刻意告诉我案发当晚他没离开过烟火。这只能说明那晚在山木他确实看到了我,这种情况下,他更没有理由对我撒谎。依我的经验,这种小圈子的人在遇到同类的情况下,要么心照不宣当未见过,要么套近乎撩一撩,没有人会在非私下场合里提起。像是,像是在着急确认我那晚到底有没有见到过他。”
尹灏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刚刚来回往返山木与烟火之间,是在测试作案时间的可能性?”
“那不然呢?”季商一晒,“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受什么刺激了。”
尹灏心想这谁知道啊。他第一次去烟火就听调酒师揶揄季商每次去都会特别打听一个男客人。季商看似随意不着调,兴许他真如别人口中那样痴情。等不到要等的人,间歇性发发疯也不是没可能。
“你说什么?”
尹灏暗自这样想,却不知不觉把最后一句话给说了出来,幸好他声音很低季商并未听真切。
尹灏岔开话题:“你测试后,龚汉在作案时间上有可能性吗?”
季商站起来道:“走,还差一个环节才能下定论。”
山木酒吧后门直通滨河公园围墙,但后门的钥匙保管在酒吧主管处,只有收货和垃圾清运时会打开,平时都处于上锁状态。
尹灏和季商几乎同一时间转身折返,朝先前经过的厕所走去。
季商在厕所门口停下,刚抬手想要敲门,尹灏直接将门推开。
推门时,尹灏看着季商敲门的动作甚是不解。进公共厕所还需要敲门,这是哪国的礼仪。
随着尹灏的推门声,厕所内两名男子嗖地分开,各自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后,迅速越过季商和尹灏走了出去。
这画面冲击力不小,但尹灏表现得比第一次镇静许多。兴许这次来时做足了心理准备,兴许他想起同样的事自己曾经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羞愧还来不及,一时间生不出其他多余情绪。
“知道我为什么敲门了?”
季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便径直推开靠窗那格厕所走了进去,尹灏紧随其后。
这格厕所内有一扇茶色玻璃窗,窗户大约一米高左右,因为窗底安装了限制器,窗户缝隙只推开了十厘米左右,正常成年人无法通行。
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限制器上的螺丝呈现松动状。季商伸手去查看,却被尹灏忽地扼住手腕。
尹灏松开季商的手:“虽然可能性小,还是不要破坏现场痕迹为好。”
季商道:“你闻闻这里的消毒水味,还有案发当晚那场雷阵雨,这可能性不能说小,只能说倾于零。”
尹灏道:“倾于零但并不等于零。”
季商一愣,随即释然一笑。
他善揣摩人心异于常人敏感,更擅长从乱麻中抽丝剥茧地找出疑点。但他似乎离开专业领域太久,差点忘记,严苛烦琐全面地求证才是侦查工作不可或缺的根本。
毕竟一切推理都需要实证来论证。
厕所门后挂着清洁工出勤表,每小时一次打扫签到。窗台内部的指纹及脚印根本无需提取。
尹灏拧开限制器上已经半松开的螺丝,推窗跳了出去。窗外没有任何脚印及可疑痕迹,尹灏细细查看了一番,目光停在了窗户下方的金属合页处。
尹灏的手刚向裤兜伸去,站在窗户内侧的季商已经举起手机帮他照明,光源就落在那处合页上。
尹灏在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的证物袋,反套在拇指与食指之上,小心翼翼地将合页上那小小一撮黑色纤维夹住装进袋内。
灯光下的指尖透着光微微泛红,手掌修长干净,骨节分明。取证过程手部极致缓慢小心,却又十分灵活有力,一寸寸巧妙移动着。
季商整张脸差点贴在玻璃窗上,他屏息看着尹灏手指间的动作,直到提取过程完成,他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而后一抬头发现尹灏正愣愣地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他脸上的某个部位。
不过瞬息间那相触的目光尽头像装有弹簧般,两两弹开,两人各怀心思却同时移开视线。
把证物袋装进包里后,尹灏撑着窗户台面往里翻,季商拦住他道:“你忘了我们来做什么?作案时间可能性还没确认。”
说完话季商朝外扬了扬手,示意尹灏退后。
放下手后,季商自己也退后两步,随即一侧身右腿蹬在墙面上借力,一跃跳上窗台,左手扶着窗框稍稍保持平衡后,纵身朝窗外跳去。
季商这一系列动作十分潇洒,可以说得上是一位身残志坚,却顶顶灵活的残废。
但在尹灏眼里,多灵活季商也缺了一只胳膊。他一步上前,单手将跳出窗外的季商拦腰抱住,放在地上。
季商计划中完美的落地动作被人中途打断,他被抱着一侧腰,为了防止自己失去平衡头朝地插向地面,只得伸手紧紧搂着尹灏的脖子。
各自松开手后,尹灏涨红了脸咳嗽不止:“我怕你摔个狗吃屎,你反而锁我的喉。”
季商抖抖衣服,泰然自若道:“我单手疯跑,单手骑车都没问题,难不成还不能单手翻窗户了。这就是你歧视残疾人的后果。”
窗外三两步之遥处横着一道不足一米宽的花坛,里面种着些细长高直的树木,但分布稀松,缝隙间隐约可见一点红色。
季商与尹灏穿过这道绿色屏障,十米开外便是滨江公园低矮的朱红围墙。
“我徒步。”尹灏挑衅地抬了抬下巴,“你骑车。”
季商在路边找了辆单车沿着围墙外层行驶,尹灏翻越围墙进入公园内部。两人同时朝着七零三案件案发地红磡路滨江公园后门而去。
夜色已悄然而至,游玩的人悉数归去,夜出寻欢又为时尚早。幽暗的公园内外只有点点昏暗的灯光在头顶匆匆掠过。
翻滚的车轮,在耳旁疾驰而过的风,林间鸟鸣,溢出的清凉微风,这一切让原本莫名悸动的心变得更加热血沸腾。一种难以言说又澎湃的情绪促使着、吸引着不同道路上的两人,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奔赴。
像某个春日午后,躺在草坪上看到的太阳,温暖又热烈,刺眼却又舍不得避开它的光芒。
公园后门的道路越来越窄,还有一个弯道便到达目的地,季商卯足劲蹬着脚踏板,却看见弯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道路中央看向他。
尹灏气定神闲,抬手看表:“六分钟。”
季商呼吸急促,在尹灏身前停了下来。摆了摆手:“我晚了两分钟。从公园内部横穿更快。如果烟火到山木使用自行车。二十分钟作案可以实现。”
尹灏将龚汉的信息发给柴露,请她查询龚汉七月三日当天各类车型的使用记录。
离开山木后,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地方。那是季商从酒吧主管处要来的龚汉入职时登记的居住地址。
这个地址离烟火只有五公里左右,在一处城中村六层小楼内。
这种楼算得上云盘市最古老的居民楼,楼体呈长方形,楼间距极其狭窄,朝着窗外打个哈欠,对面楼的人都能闻到你清新醒脑的口气。
一层楼,左右排开,十来户居民共用一个步梯。龚汉所留的地址在四楼右侧最里间。
季商与尹灏一路躲过头顶脚下各类障碍物,停在了一扇油漆斑驳的黄色木门前。
木门的一角缺了一块,像是老旧腐坏,又像是被人猛力踢毁。门上贴着各类被撕扯掉的纸张,未清理干净留下了残余字迹。
水费、电费、气费、还有残缺不全的某某催缴函、某某告知书等等。
木门内没有任何声响,缝隙里却透出微黄的灯光,屋内应该有人。尹灏挡在季商身前,敲响了门。季商心安理得地站在尹灏身后,心想坏了一只手臂也并不是全无好处。
读公大那几年他以格斗见长,射击保持了三年记录,虽然毕业后时常疏于锻炼,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还有被人护在身后的一天。
上楼之前季商原本打算独自上去,以民宿想招揽龚汉为由进行试探,防止打草惊蛇。
但这个计划被尹灏断然否决,他觉得直来直去,猝不及防更能让对方露出马脚。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失职让季商只身犯险。
敲了好一阵子门,内里才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随着暴躁的粗口。
一个黄头发年轻男人拉开门,吼道:“敲什么敲!他妈的催命啊!”
黄毛喊完这句话,才仰头看清门外两人。眼见这二人身形高大,其中一人又一身正气,黄毛刚升起的气焰又灭了下去。
季商十分温和,笑眼道:“请问龚汉在吗?”
黄毛将眼前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认定这两人与以往上门找龚汉的不属同一伙人,便松开拦门的那只手,依在门框上,斜眼道:“找他干吗?”
季商道:“听他酒吧的同事说他辞职了,想推荐份工作给他,他在吗?”
黄毛捧腹大笑:“不是要债的就算了,还他妈有人主动给他介绍工作,踩什么狗屎了!”
黄毛停了笑声,看白痴似的看了季商一眼,边关门边道:“不在,好几天没回来了,谁知道死哪儿去了!”
尹灏伸手把即将关闭的木门档住,大力一推,木门嘭地一声摇摇晃晃撞上墙壁。
黄毛被吓得往后弹开,仰头看了尹灏一眼却又不敢发作。
尹灏朝屋内放眼望去,两间卧室门都开着,一眼望尽,除了床和简易衣柜,再无其他物件。也没有其他人在室内。
“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黄毛飞快摇了摇头。
尹灏又道:“联系方式有没有?”
黄毛不屑道:“他有个屁的联系方式,那么多追债的,手机得给他打爆!”
季商道了声谢与尹灏转身离开,黄色木门在他俩转身时猛力关上。
季商哭笑不得,眯着眼睛弹了弹头发上的灰,回头时目光在木门上停了片刻才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