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甲监察使指挥着其他几个监察使将我带走了,他们抱着我潜入冰冷潮湿的地下,不到片刻,身体就被地下沉重的水流冲卷着,负责押送我的监察使,他们的身体到了水里就变得十分柔软,像两只白色的长尾鱼。他们拉着我的手在这黑色深水中游行,最后停在一个黑色水幕跟前用力将我推了进去。冷水冲进口鼻,心酸更甚,鱼照初说过会在今天带我走的,他没有做到。我的身体是山兽的身体,并非一个真正的人……我不禁怀疑,这会不会又是鱼照初的计谋,他嘴里是不是没一句真话。
我摔在满是裂痕的圆形黑石台上,头顶是黑色泛着白光的水流,身下是黑色的布满裂纹与浅坑的石台,石台浮在黑色的水上。呛出几口水,脑袋沉的像个铁块,我躺在地上一直起不来。水真冷,几乎呼气成霜。头顶的水幕忽闪过一个黑色齿轮,齿轮转动,白色水波荡在黑色水幕上,四周的黑也有了动静,白色的水波一层一层从上到下流着。
待到眼睛终于可以完全睁开,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无数个披着白衣的人,他们身体僵直,闭着眼睛,身体向前倾着,身体被背后的两根亮白的丝线吊着,一圈十八个规则的排列,第二圈在第一圈之上,会与第一圈错开一点身位,让我一眼能看见他们的样子,第三圈,第四圈…一直到第九圈都是如此。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么多人,像商品一样陈列在眼前,我猛的站起来,脑袋瞬间清醒了,不知不觉猛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这里太冷了……
我抬头看着被吊的整整齐齐的山兽,虽然被做的很精致,但能看见关节处机械的链接。怪不得方图浑身冷冰冰的,他只是机械与皮肉的组合。
山兽大部分没有毛发,一定是制造者懒散,不想簪些毛发。这些山兽看上去凶凶的,长相也相似,他们闭着眼安静,我被吓的呼吸都小心翼翼,怕有微弱的气流拂过他们的脸,他们会醒过来……
黑色水幕里缓缓渗进来一个人影,随着他走近,黑甲监察使的模样也渐渐完整。
我下意识的去躲避,身体碰到了石台边缘的水幕,雷电突然在整个空间响起,我捂着耳朵惊叫,腿软瘫坐在地,电光闪过的一瞬间,监察使闪到我面前。
他伸出掌心在我面前,两颗火芯躺在他手心,两颗火芯一个大一个小,正好能合成一个。
“你和鱼照初的关系不一般吧,这是你们的信物吗?”他冷冰冰的问我。
我把手从耳朵上垂下来,可因为刚刚的惊吓,手仍颤抖不止。
“我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只弱弱回应这一句。
他握紧手掌把火芯收了回去,不紧不慢的继续问我:“你根本不是山兽。鱼照初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他把我当傻子。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为什么让你去皇宫?”
“不是他让我去皇宫的,是青鸟密信让我去的,是监察使大人让我去的,是四方天祥送我去的。”我缓缓抬起头,无力的抬起眼皮看着监察使,眼神不曾闪躲,以证我没有说谎。
他凌视我,如同看穿一切丑恶的神明:“这火芯是铁证,无论你辩解多少它也是铁证。我之所以问你,只是在给你机会。你相对于鱼照初,弱的像个虫子,只要你为自己辩解承认一切都是他逼迫你的,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我不禁笑起来,知晓自己无力,定笑的特别难看吧:“大人慈悲,恩泽众生。在大人心里,众生应当一样吧?”
“自然是。”
“那为何,你要给鱼照初多一些猜疑呢?是您让他坐在那个位置的,你若不安,大可不必允许他坐在那里啊。”
“他与众生不同,他不配拥有我的慈悲。能让他坐在那个位置的是他的才能,是他为赤真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诚,倘若有一天,就算青鸟无信,青麟侯难有正主,这世间能有一人可以替代他,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从青麟侯的位置上赶下来。”
他的神情冰冷至极,仿佛他天生就没有心的,没有情感,没有痛觉,冷冰冰的把一个人当作工具一样说出来。
此刻,我觉得自己的头很重,脖子僵硬的支撑着脑袋,仿佛每动一下就吱呀吱呀的响:“大人识人善任是对的,虽然狠心,但大地有你,赤真有你,也不是坏事。世上虫子那么多,鱼照初只有一个,他可是猛兽…”我提心吊胆的开始学起暗井里遇到的龙游心的模样,“这颗火芯是我身上的那一颗,我一分为二才能骗你把我带到你的老巢啊……”我挤出戏谑的笑意,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你们对虫子的戒备也太低了吧,这火芯一出,目光都放在鱼照初身上,忘了荧祝人才是正主吗!今日我既来了,就是来跟你们同归于尽的!”我一手按住身下石台,石台突然一阵轰响开始断裂,水幕晃动,水如暴雨倾泻而下……我尽量控制着自己凶神恶煞的表情,掩盖心中的不可思议…怎么回事,我哪来的这种本事……
监察使伸手向我抓来,我横臂一挡将其甩开,我清楚的看见,监察使的手臂被我的手指划开一道伤口,冰凌附着在他伤口绽开的皮肉上……
有了傍身之技,我没有时间来惊讶,而是站起来与监察使对峙:“鱼照初是什么人你们心知肚明,他能让百姓归心,他若不敬你们,百姓还能尊敬你们吗?你们无休止的怀疑他,以勾结禁族之名捕风捉影!因为你们的猜疑将我送至这里,正好我得以报我灭族之仇!!”
我意指监察使,气凝指尖,所有的水滴变成了冰针刺向监察使,水幕的水流变成了冰藤四面八方生长而来,只要我想,它们就能变成我的武器……
监察使身边突然升起一团琉璃光盾,冰被逐渐膨胀的盾碾碎成沫,光盾越来越大,山兽突然醒来,他们悬在光盾之外,踏着冰藤向我冲过来,我将手一扬,冰盾拔地而起,却被他们乱拳击碎,我又抓了一把水向他们一抛,水变短剑刺向他们的眼睛,他们在这里竟然像鱼一样灵魂,躲避如此密集的攻击行云流水一般,若非他们是我的敌人,我定以为这是什么舞蹈。我虽不知什么作战方法,但我知道只要我的进攻够快就足以拖延甚至击溃他们……水,冰就是我的武器,可是没有意识的山兽他们像是只会进攻战车,一味向我,前赴后继…打不尽,杀不完……即便皮肤已经被刺烂,露出机械的骨,他们也继续向前,就算被肢解,零件也可以变成武器被监察使操纵……我根本应付不完他们……
情急之下,我想起那日在暗井,鬼使神差的画出的咒图,寒霜一片可抵烈火,这里都是水,倘若我把那咒图画出来,是不是可以直接将这里冰封……
我没有咒石,干脆就直接画吧…我再次令冰盾拔地而起,一层一层为我拖延,我在地上随便捡了一块冰块在地上按照那日的记忆画着,记忆有些模糊,只能画个大概……线条蜿蜒如蛇飘忽轻重不辨,虚虚实实的线,点,最后构成一个类似于两只尖手握着一只兽脸的样子,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兽眼怎么画了……抬头间,冰阵已成,黑水被缓缓冰封,山兽更被冰固其中定格在刚刚的动作上。
此刻,监察使才真的担心起来…他一开始应该只是认为我为了维护鱼照初才冒充禁族的,没想到我竟然凭空得了这等本事。
“那颗火芯是真的,揽星祀中,青麟侯是假的,真皇也是假的,都是我,我素来喜欢惑心弄影,你看,即便禁族剩我一个,依旧可抵百万雄兵!”我装作张狂的样子,让他彻底信我,我就是搅的天下风雨不宁的人。
“不自量力来找死…”监察使周身的琉璃盾忽然向我冲来,冰被碾碎成沫,扑了满身,我转身冲破冰层跳入黑水中。
监察使一转眼就追上来,他像一条水蛇,几乎看不到他的行动轨迹他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慌张的令冰盾出现在我们之间,他一拳冲破冰盾抓住了我的手腕,炽热的掌心像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
水下我无法故意,窒息压在胸口,仿佛胸腔在慢慢变成沉重的石头……
“欲盖弥彰,一点小伎俩就能骗的了我吗!”他愤怒的抓着我,将我拖去黑石台,他右膝抵在我的胸口将我重重压在地上,身下黑石断裂出一个浅坑,我再也没有当初的铜皮铁骨,随着身下石头断裂的,还有骨肉。
“荧祝人了没有你这么愚蠢,没有你这样…无私…”他嘲笑着我,“你想用荧祝人的身份包揽鱼照初身上所有的污点,想以自己的牺牲换取我对他不再猜疑,你太愚蠢了,我的目光岂和你一样只见眼前吗?你不知晓荧祝野兽在人世犯下的罪行,更无法估量鱼家的罪恶,他们本该万死不惜,若非我们给了他赎罪人世的机会,他们连做人都不配!你凭什么觉得他可怜?世间若是简单的只有眼前事便好了。再者,你一个小小狂徒,单单一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承担得了这些罪责,鱼照初的你承担不了!荧祝人的你更承担不了!!”
我的视线被血色晕染,我看着监察使的威严与无情,他踩着虫子一般的我,沉重如山的力气嘲弄着我微小到可笑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