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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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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晒的很闷,撩起袖子想要凉快凉快,没想到,我的胳膊上布满了彩绘,什么鱼,什么龙,什么水草,什么大树,什么狮子,老虎,大象,飞马,犀牛,白熊,飞鸟……

    “你们把我的皮肉当画布了吗……干脆在我身上做地图吧……”

    引秋一脸自豪的说:“我们的画技好吧?我们可把本族最可爱的东西都画在你身上了,喜欢吧?这独一无二的标志,是最干净的祝福,你走到哪都能找到你!”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呢?”我不解的问。

    “要不是花家姐妹放你离开,我们才不用费心去找你呢。那两个自作主张的憨货已经自己去领罚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再次问她。

    “侯府任何一个人丢了,我们都会去找。”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坐起身来,头发湿漉漉的把衣裳都浸湿了,头发湿透了像绸缎一样,他们在塑造我的样子时,一定很用心吧。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的骨肉本来已经没有知觉了,是他们让这身体再度以活着的姿态游荡世间。他们把我当做侯府的人,拼尽力气救我…其实他们不必非要救我的,我若死了,也就不会留下这矫情的情绪来怪罪他们,怪罪鱼照初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鱼照初曾写在我手心的承诺,还有我写在他手心的一笔一画,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愧疚,不甘,嗔怪在这一瞬间变成滚烫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大哭不止…

    引秋抱住了我,她抱我在怀里,也不顾我身上的水弄湿她的衣裳:“你肯哭出来就好了。在人鱼魈族,受伤了一定要流泪,眼泪就是药,哭出来了,就有药治愈伤害,你肯用药,伤就快好了。”

    她轻轻的拍着我的肩,温柔的说:“以后,不要把自己藏起来,那样我们找不到你怎么保护你呢?这次幸亏有禁族出现在暗井里,侯爷与山兽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住的点头,心里五味杂陈都融成了悔意……

    世上有人惜我,我躲了多久,就会记下多重的悔,这些悔意会在任何一个情绪崩溃的时候汹涌爆发。

    “城外官道上,那个巧立名目逼良为娼的人,已经收押城安处牢房了。侯爷让你去处置。”山兽走到我们面前,指着我说。

    我盯着那山兽,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不是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样的人嘛…她站在我面前,犹如我在照镜子。

    引秋看我惊愕的样子,忙对山兽说:“我让她尽快去。你先走吧。”

    山兽转身离开了。

    我转头看着引秋,我想说话,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样,磕磕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当时,花家姐妹偷梁换柱,偷走你的身体,怕监察使疑心,也放在那一具差不多的,本来那具尸体已经被黑鸟吃的差不多了,我们以为监察使应该不会再来查看尸体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让山兽把尸骨拿走了,做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山兽,送给侯爷……”

    “监察使以我为禁族的名义杀的我,他又把“我”送到鱼照初面前,这不是存心恶心他吗?”

    “监察使可不觉得是恶心,他只觉得自己在鞭策侯爷,告诫他,千万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我看啊,他是嫌弃侯爷坐在青麟侯的位置上时间太长了,怕到时候天下都知青麟侯,不知他监察使!他下令昭告天下,因青麟侯掌管密信不利,卸掉青麟侯察读青鸟密信的职责,他要自己掌管青鸟密信,把往年密信都从侯府拿走了。最近他总派他的山兽盯着沧容城,怕是担心青鸟老马识途再次飞到这来。”

    “这也太恶心了吧…这人是不是玩不起…”我们两个小声嘟囔着,如果此刻有点香茶和瓜子,定聊的更深入。

    我们聊了许久,她要当值,我要去处理那些犯人,只好先分开了。我请一位黑甲士兵带着我去了城安处,一座巍峨镇人心魄的牌坊,里面是青砖筑成的厚厚的高墙,高墙上还围着一圈铁栅栏。高墙门洞有扇门,门是铁铸的,一半实体一半铁网。墙内的人可以透过铁网看见来者。

    见黑甲士兵带我来,守卫开了门。

    他们带着我走去关押黑心老板的牢房。

    高墙后,是三圈环形的铁盒子,铁盒里关着的是罪犯,最外圈的是罪不致死的,最内圈的,是已经下了死令的,最中间的,是还未判的。

    刑场上每天都有脑袋滚下来,而世上险路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

    牢房里,黑心老板被镣铐锁的死死的,还有其他客栈里的人,应当称之为共犯。

    他们看见我来,木然的抬了抬眼皮。那个黑心老板恶狠狠看了我一眼,又装作可怜无辜的样子对站在我旁边的黑甲士兵说:“大人明查,我与禁族没有关系啊!”

    黑甲士兵冷漠对他说:“你有什么话还是跟她说吧。”说完他就出门守着了。

    黑心老板难以置信,他看着我,又怀疑又憎恨,加上四肢都被镣铐紧紧捆着动弹不得,他越是难以置信就显得他越窘迫。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怀疑的看向我,旁边的共犯们垂着眼睛,对我仍是不屑。

    我在他们面前席地而坐,就像一只猫挑逗一只无法挣脱枷锁的狗。

    “我只是个侯府的普通人,奈何你狗眼看人低,错将我收割进你暗井仓库,这是你的报应!”

    他依旧对我不屑:“呸,什么狗屁报应!这只是青麟侯扼杀人性的暴行!暗井那是人性,难以遏制的人性!”

    “我呸!”我抓起地上一把暗褐色的土扔在他脸上,怒斥他:“败坏道德,揉鄙人性,无视律法,残害他人以益自身,你管这叫人性!这是恶!纯纯的恶!!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怎么配说人性!”

    他恶狠狠的看着我,嘴角露出邪恶的笑:“你在人间活了几日啊,你凭什么说人性呢?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有资格说人性呢!”

    “你少污蔑我!我可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你往我身上泼脏水也掩饰不了你的罪恶!”我厌烦的应对着他,看见他的脸我就想起暗井里,那些被囚禁的人被折辱的画面。都是人,…有的人为了活不得不放弃做人,而有的人为了贪婪自愿不做人,做了兽…用身外之物虚妄之名垒起来的高台,坐在上面,逼迫着人们看向高台,欲望高台,再伸出缰绳,勒住他们的脖子……

    我越想越气,我要杀了他们,也不管什么应该不应该,对或者错了。我拿出怀里的琉璃匕首,一刀刺穿了黑心老板的脖子,紧接着又杀了他的共犯,剩下最后一个时,我却收起匕首,假装怜悯,那个人被吓的动也不动,满身的冷汗都打湿了衣裳,如果不是有镣铐支撑着他,他一定瘫在地上变成一滩泥。我也是害怕的,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如死鱼一样任我宰割,那一腔怒火我一直屏着,生怕泄气一下我会害怕和讨厌面前的血腥,我强迫自己做一刻的勇士,为民除害。

    “我突然想起来了,侯爷说,如果有人愿意交代所有修暗井人的名单,就予以宽恕,免除死刑。我刚才杀红了眼,给忘了,幸好及时收手,没让祸端变大。我给你提着镣铐,你把名单写出来,我立刻跟城安处的人说放了你。”我假装无辜,又面露讨好,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凝视自己的肉体,看着自己的身体矫揉造作,灵魂却神情木然。

    那个人神色木然,估计大脑一片空白。

    我铺好纸,拿起笔等了他很久。

    最后我拿出了一块被手帕包裹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免死玉牌,我没有骗你!就算我不杀他们,免死玉牌也只能救一个人。你多幸运啊…他们都死了,就剩下你了。”我碰了碰他的手,怂恿他快写。

    他低着头,脸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滴,终于他撑不住了,手哆哆嗦嗦的写下一页名字,又跟我说:“纸…不够……”

    我脱下外衣给他写字,他又写了把字写满了衣裳,到最后实在拿不住笔,才放下……

    “还有吗?”

    他长舒一口气,眼神绝望起来:“有……暗井在地下是相通的,怎么写得完啊……”

    我不明白,我都说了要赦免他,他为何还这样绝望,面如死灰。

    直到我察觉到自己在咀嚼…原来是我自己习惯的把包在手帕里的半个馒头给吃了……免死玉牌是个馒头的事被他发现了……

    “暗井哪里都有,甚至有的在侯府地下……你说我们是纯粹的恶,那这崎岖世道,这如深渊一般难探人性,它不是恶吗?如果那些人他们衣食不缺,怎么会为了一口吃的就掉入陷阱?”

    “你少来!你恶便是恶,指责别的做垫背的,不能显得你高尚!你说什么世道崎岖,但你并未安分守己,也并未守护他人,而是选择了落井下石!你更坏!”

    他不再理会我,而是向名单上吐了一口脏血,他选择了咬舌自尽。

    我赶紧拿起名单,把血污弄掉,尽量让字迹清晰。我收拾好名单,准备回侯府。起身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刀刃划过黑心老板的脖子时,就像切豆腐,皮肉没有那么韧,筋骨也没有那么硬,生而为人,身体其实脆弱无比,就像风中艰难维持平衡的一摞石头,守着这样精致精密的艺术品,那些恶人却选择了作死,他们不光自己作死,还强迫别人作死,好像大家都在作死,他的作死就有了正当理由。呸,狗屁!

    城安处的牢房中间是褐红色的土,像是混着泥的血,十分压抑。

    城安处驻地就在高墙上建立的望楼中,又高又沉重,黑甲士兵站在其中,渺小的像一粒粒黑色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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