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千年的路
天渐渐黑了,在侯府后院的高楼上,热气盈盈,两个黑甲士兵把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按在浴盆里,另一个黑甲士兵则拿着一个黑刷子给他耍身体…这个刷子本来是白色的…
男人被捂着嘴,一次一次被热水冲洗,身上的污泥沉在盆地就像河滩的淤泥一样…
堂屋里,坦生在角落铺上席子躺在上面,怎么也睡不着……以前在学校里,到睡觉的时间时,墙里会有机械蜜蜂飞出来蛰她一下,她能立刻睡着…可是现在她清醒无比,夜静时,人该静…怎么会心乱如麻。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个人蹑手蹑脚走进来,还带进来一股寒气。
坦生翻身,面对着墙装睡。
“睡着了吗?”那个人小声的问坦生。坦生一听就知道是雨盈尊,故而没理他。
他毫无边界感的凑过来,贴着坦生躺下,手里拿着一包肉包子在坦生鼻子边晃,很快那包肉包子就被快速抢走…
雨盈尊笑着小声说:“我来了你就装睡,这么不想见我?”
坦生不理他,默默的吃包子,雨盈尊把从晴雨万生楼带回来的一葫芦茶放在她脑袋前面,担心她躺着吃东西噎着。
“你怎么总也吃不饱?”雨盈尊好奇的问。
坦生边吃边说:“你每天喝营养液能吃饱吗?”
他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能啊。以前有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吃不下睡不着,瘦的快要变成云飘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每天吃一粒药,我也感觉很饱。一想到自己能活着,我如同吃了山珍海味一样。”
“你家乡在哪啊?”
“很远,得走三千年的路,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啊,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嘛。”
坦生喝了两口茶,把包子咽了咽,用雨盈尊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她抱着那个茶葫芦面对墙壁躺着:“我家在镜城,它隐藏在天地之间。那里的建筑外面都镶着镜子,我都不敢出门,我一出门就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我的影子,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我了。”
“镜城…的确没听过。”他不知何时拿出来一张地图,那是德公在大地时画的地图,这地图可见大地全貌,无一疏漏。只是地图很大,可以做盖住两人的被子了。
“有趣…还有大地上没有被记录的城。”他贴近坦生,把地图盖到坦生眼前,好奇的问:“镜城在哪啊?你给我指一指。”
坦生翻过身,把地图推开了。地图是牛皮做的,手感有些粗糙。
“三千年的路,地图上怎么会有?”坦生有些伤感,“镜城被焚毁了,大地被天降怪火烧毁了,大海里都是火油…”
坦生眼睛红红的看着他,雨盈尊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直饥饿,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粮食,我想留住那些粮食种子,是因为那是我们渴望却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她红着眼眶,目光里透出不解,“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大地会走到弹尽粮绝的那一步…”
她的话听的雨盈尊也云里雾里的。雨盈尊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忍不住想贴近她,虽然他还没想好怎么去安慰她。
他靠近,他的体温也像雾气一样萦绕在坦生身旁,这样的距离,让坦生很不适应。她向后挪了挪,直到背后抵着墙。
雨盈尊也向她挪了挪,像个陆地上扭动前进的鱼:“我最见不得人哭了。我想安慰你。”
“我的课本上说,你们讲究男女有别,你别靠我那么近。”坦生一边推开他一边说道。
“男女身体不同,天性不同,天赋亦不同,自然有别。”
“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个意思,就是要尊重彼此,保持合适的距离。”
“哦…”雨盈尊向后推了推,他们之间隔着两个身位:“我想靠近你,但你不舒服我就远些,你觉得现在的距离合适吗?”
没等坦生说话,他又忍不住问:“你说的课本是什么东西啊?你说我们讲究男女有别,你们不讲究吗?”
“课本就是用来学习的啊,它教我世界如何,我该如何,我该对世界如何,这世界该对我如何。”
雨盈尊认真听话并予以反馈:“哦…课本就是教书先生啊。”
“也可以这么说吧。”坦生想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课本就是以教育的目的出现的,它也算是先生。
“赤真的学堂因战争而没落,如今虽未到盛世,也重归和平了,也该把学堂重视起来了。大人明日就修书给各位城主,令其兴建学堂,好令赤真少年正身正念,除愚除昧。”
“我又不是真皇,我有什么权力给各位城主发号施令?再者说了,人家不一定听我的。”坦生侧身,曲着右胳膊枕在头下,她十分清醒的垂下眼睛,不看雨盈尊眼里的光。
雨盈尊急切的向下挪了挪身子,好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脸:“今日真皇也传来口谕,他说,赤真有祥瑞再现,是赤真之福,也是他的福气。汇龙峰高寒,他不能常下来,让你做他的左膀右臂代他行事,任何事你都可以先斩后奏。”
坦生一听就打了退堂鼓:“不行不行,我做不了。我管不了别人,我看不得别人的眼睛…我做不了领袖。”
“这里有不止你一个人,你怕什么?”
“我怕的太多了…”坦生像个蔫白菜一样继续说,“我怕我做了事,惹了那些我承担不了的后果…我怕我做的事没有得到一个理想的结果,他们怨我,恨我…”
“你是人,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敢作敢当,没什么好怕的。对错只是事情的两种结果,就像…包子有荤的有素的,有人爱吃荤的有人爱吃素的,有人什么都爱吃,说到底,它都是包子嘛。”
“哎呀,我德不配位,跟你也说不明白。”坦生有些烦闷,她转过身对着墙,不再理会雨盈尊。
“别生气嘛,刚才咱们不是说到男女有别了吗?你接着给我讲嘛…”他岔开话题,想安抚坦生的心绪。
谁知坦生的心绪更加沉重了,不过她仍旧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那男女其实已经没有分别了。在我们那一代,所有人都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们不能通过传统的方式生育,再也不会有因为爱而出生的孩子。管理者会根据所有存活的人的情况,为他们安排合适的基因匹配出相对优秀的新基因组合,再将这新基因组合会被培育成新生儿,优秀的新生儿会被管理者着重培养,还会将他们的身体分解重组成更强大的身体,他们有幸也会成为管理者,而像我这样的人,属于劣质基因,出于人道,管理者会让我终身呆在学校,直到我自然凋亡,我会成为地心的燃料…”
雨盈尊的好奇慢慢被忧虑冲淡,地心…对于他来说是个令他厌恶的地方:“你到底……从哪来啊……”
坦生睁着眼睛,空洞的看着黑色的墙:“我…我从没有粮食的大地中来……我从除了人类其他生命皆灭种的大地中来,我从遍布窒息感的大地中来,我从看不见星星的大地中来,我从被怪火灾难击溃的大地中来…我从三千年后来…”
“三千年后……怪火……灾难…灭种…管理者……大地发生了什么?”雨盈尊褪去之前的玩笑态,变得无比的谨慎严肃。
“怪火灾难之前,大地一直是那样的,被管理者监管着,我们被有限的资源供养着,按部就班的,活着。”
“管理者是谁?为什么会有怪火灾难?”他急切的左肘撑地,半坐起来,右手搭上坦生的肩,脑袋则探过去看着坦生的脸,他的鬓发垂在坦生耳边。
坦生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说:“管理者穿着一身银灰色防护服,人形,长得都一样。他们从未脱下过防护服,他们没有名字。至于怪火…无人知晓,它冲破从未被毁坏过的大地屏障,强势坠入大地,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们作为幸存者被抛弃了…”
雨盈尊无力的躺在地上,他怔怔的看着房梁…许久说不出话来…
对于他来说,三千年不算太长,他的目标是永远活着。而穿越时空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叹的事,就像现在的移形换影术一样,穿越时空者只是走的更快些。三千年…仅仅三千年,他听着坦生的描述,感觉大地如同僵肉,它养着它身上的虫,又引来了别的虫…这怎么行!他不能容忍也不能允许,现在大地还活着啊…他还能感受到它的能量波动…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变成僵肉的…
他想了很久,突然转头对坦生说:“我说了你是祥瑞的,你看,我们可以提前三千年布防,还能心存谨慎,除掉那些威胁大地的坏人。”
坦生叹了口气说道:“你真乐观。”
他转头看向坦生,语气有些幼稚:“现在我们是同一战线的,我们一起保护大地,它一直在,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坦生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以后的科技很发达的,你可以离开大地去另寻别的栖息地。”
“我不离开。我不能离开。我是大地上的一棵树,我的根在大地上下都扎满了,你让我离开这,不是要我死吗?”他眉目含笑,涌着泪光。
坦生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对大地的惜重仿佛唤起她心内的共鸣…人类想尽一切办法让大地为他们贡献,最后却要抛弃它…竭泽而渔,焚林而猎…那不是生在泽中与林中的人,他们只是过客…只是过客……过客不会在意泽枯林毁,他们的目标是下一个海,下一座山…
坦生生在冷漠机械的世界里,失去爱的能力。她是不被爱的,关于她活着的一切给予都是管理者的人道与责任,她没有被爱自然无法以心镜去反射爱。那个不守时的老师说过,爱很宽泛,非人独有,但只有人可以让爱纯粹和复杂。
她还不如是个木头,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这样复杂的心绪,更不会感受到别人的悲喜。现在一颗心就像滚在粗糙的地板上,会脏会痛。哪如从前,就算把她打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然不会去心烦…
“我想睡,可睡不着…心里如同长了很多的触手,它们缠在一起…”她烦闷的抓着自己的耳朵。
雨盈尊轻轻的半坐起来,一只手放在她头顶说:“我帮你。”
坦生头顶被温热覆盖,她仿佛听见水流里有吐泡泡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好奇想看,两只眼皮沉的根本睁不开…她的思考慢慢平息,竟然晕晕乎乎真的睡着了…
雨盈尊慢慢收回手,他贴在她耳边小声问:“敦野在哪?”
坦生迷迷糊糊的回应:“别找他来,他会吃掉我。”
“不会的。我们都会保护你,你告诉我,他在哪?”
坦生沉默一会儿,无力的回应:“他去白雪戈壁找我了,后来,跳下深渊,不知所踪。”
“你去白雪戈壁干什么?”
“去送簪子…”
“谁让你去的?”
“穿着黑衣服的人…”
看来坦生也不知道,她若知道,就会说出一个名字,而不是那个人的衣着。做青麟侯是对的,如此地位与权力就没有人敢轻易抢夺黑血了。
他拿起地图折起来放在坦生旁边,之后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