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墨莲
路天水见敦野几乎快要昏迷,她拾起一节木棍抡在敦野的肩上,愤怒质问:“你为何要杀我的爱宠!!”
木棍断了,木屑溅在敦野的脸上,钝痛感再次把他唤醒。他睁眼看见了愤怒的路天水,更是满目厌恶。
“虺沟里一群杀人如麻的怪物,臭名在外,人人痛恨。我入虺沟只是杀了一只宠物,救了一只要被宰杀的食物。你这样追问不休?”他缓缓抬起自己沾满琉璃血的手,呈去路天水面前,路天水捂着鼻子后退躲开:“凭我这身血,我哪里去不得?一只宠物,不值得的,你还不快走?你若在此等我咽了气,我的命就会算到你头上,小心地剐天杀的报应……”
路天水看了看敦野,又看了看坦生,愤怒又无可奈何,只得先行离开了。
敦野艰难的看向坦生的方向,用力唤她:“姑娘,你可别睡啊…”他捂着胸口欲起身,奈何每动一下,伤口就牵扯着全身痛的无力,他尝试了很多次,最后咬牙撑着一口气,终于站了起来,他走向坦生,没走两步就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坦生蜷缩着身体,浑身噩梦似的颤抖着,她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一个人在向自己靠近,水气氤氲,天冷地冰,玉声琳琅。有一黑洞一样的黑色轮廓罩向她靠近……他罩白衣,脚踝戴着细金环,待到坦生要见到他的脸时,他却送来一只漆黑的未盛开的莲,莲苞和坦生的头一样大,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坦生爬起来,握着刺手的莲茎,抬头再寻那人,他已经不见了……冷冰冰的天地,只有无尽的寒气和无边无际的乌云般的灰。
耳边虫声混响,黑色的虫爬过她的手背,她本能的将手甩了一下,恍惚间,一阵目眩,她突然惊醒,原来刚才一切全是梦境。残枝乱石垫在身下,黑夜山风吹过耳旁,这才是现实。
坦生大喘了好几口,确信自己还活着,她抓住身边尽可能抓住之物努力的坐起来,虫声阵阵,万木随风而颤,飞叶簌簌,她的手心仿佛还有刚刚梦里抓住墨莲茎的刺痛感,她用那只被刺痛的手摸了摸自己被冰刃穿过的胸口,疼痛依旧在记忆里回荡,可伤口好像消失了,她把手触摸伤口处的皮肉,完好无损,证明她受过伤的只有胸口处黑色的血渍。
黑色的血,从前她只在虫的身上见过,踩碎它们,黑色会溅出来。
从前木头一样的她观察着世间,不生悲喜,只会重复那句圣图星云的话,而现在,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个一知半解的世界里,所有的感知与情志一股脑的灌进她的身体,如同千万知虫爬上身来,无法驱赶掉。她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睁开一般,看到了光怪陆离却十分合理的世界,这些力量远在她认知之外。坦生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助的沉默的流泪。梦好像与现实有了模糊的连接,她害怕的不敢睡觉,不敢做梦。
此时,昏迷已久的敦野也醒了过来,相比于坦生,他从容的多。他手臂撑地坐起身,伤口已经愈合,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与坦生不同,对于眼前的世界,他心知肚明。坦生黑色的血可愈万物,自然能治好他。说到底,黑色的血乃德公气息所化,这宇宙中,没有谁能比他更爱大地了,所以他的气息对大地永远慈悲。敦野他不想让坦生知道她的血有这个本领,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黑色的血。他私心想把黑色的血据为己有。最后一个御兽族人鱼照初已经死了,地蜥一族也遁入地心,区区百年,权力的旌旗竟然落在了最脆弱的人类手里,那些会生老病死的人,火芯成了他们的武器。
无论如何,他要把火芯夺回来。这身琉璃血是他入人境的钥匙,他要接近那座汇龙峰,听闻火芯都被放在那里。关于火芯存处,一直捕风捉影,世人也只是猜测,无人知晓真正的答案。
敦野盯着埋头哭泣的坦生看了好一会儿,如狮子盯着兔子看,怎么也不像怜悯。
“那个神秘人把你送来这,是想让你阻止坠向大地的怪火吗?”敦野开口,把坦生吓了一跳,坦生泪眼模糊的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复惊吓,她擦了擦脸,摇摇头回应:“不是的,那个人只是让我活着。我不知道怪火是从哪来的,又谈何阻止?我离开大地时,大地并没有毁灭,毁灭的只有罗龙舟上的幸存者。”
“好,你没有什么使命就好。”敦野放下心来。他开始展露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是同类,我救了你,你也该帮我吧?”
坦生慢慢警惕,她缩紧了身子,向周围扫了一眼,这了无人烟的丛林深山,还有这目的不明直勾勾盯着她的红发妖物……她不禁汗毛竖立。
此时,虫鸣尤其刺耳。
敦野向坦生凑近,坦生转身就想跑,敦野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逃跑的动作直挺挺的拦下:“你的直觉很准。”
坦生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瘫软下来,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敦野乞求道:“我不想死…”
敦野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生一丝怜悯,可狮子不会因为兔子可爱可怜就不去吃它。敦野猛的向坦生伸出一掌,掌心漩涡一样的热流吞噬着坦生的气息,突然一道金光屏障以坦生身下起,敦野被屏障弹开,那只手也血肉模糊的只剩白骨,坦生见得生机,顾不得思考与恐惧,她转身就跑,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就像刚才她拼尽全力从山崖下爬上来一样。
敦野起身欲追,却见坦生身后别着一支墨莲……
墨莲兵,德公在大地的部下,没想到真的存在……那道金光屏障,一定是墨莲兵在护她。
敦野的右手血流不止,他才察觉到疼痛,可此刻腹中慢慢升起的寒气才更令他痛苦。
荧祝人天生的炼火游走在血脉之中,若无火芯相应,便会很快耗尽,可荧祝人的火芯全部被夺走了,此刻他吓走了坦生,独自待在荒野求助无门,他只得站在原地被寒气吞噬,而后冰封在此。
不甘的神色,高大的身躯,掌心泄下琉璃光影。
此时,在黑暗的丛林深处,飞鸟被惊起,一点灯火摇摇晃晃自黑暗处来,一人身着蓝袍,上有波光粼粼之色,他脚步轻盈,一瞬便靠近了敦野。他一头卷曲白发侧掩着一张伤痕斑斑的脸,可那张脸的神情安和沉静。他伸出手来,将那盏灯火挂在了敦野的手上,瞬间,冰封消解。敦野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睁开,龙游心就站在自己面前。
敦野看了一眼灯火,是块会发火光的石头装在琉璃半球形灯盏里。那块石头来自他的家乡赤回。
敦野注视着眼前狼狈不堪几乎一碰就要碎掉的龙游心:“你真的是龙游心。”
龙游心似笑非笑的看着敦野,目光渐渐晦暗:“能见故人一眼甚是欣慰,但我再也看不见曾经的自己了。”
“之前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在你的皮囊里?”
龙游心微微低着头说道:“那是自然。我唯一的真心只能给自己。”
“你的伤怎么回事?”
“自然是报应啊。青衣魔君不要我了。”他抬头微笑着,眼睛弯成一条缝,泪光闪烁:“我害死了族人,我该死。以前鱼家家主对我好,因为我听话,因为我温顺,我可以离开那个驯兽笼子,可是,我发现你们也会温顺听话,他也会对你们好…我不愿意,我只愿意我成为人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被平分的好会变得平淡,平庸,毫无分别。鱼家信我,我日夜绕在他们身边,玩弄他们的武器,他们只当逗趣,我出尽洋相逗他们开心,他们都信我是只听话的人,我偷走了他们的至宝他们都没有发现。是我打开了笼子,是我给了你机会逆反,是我引导你们走向毁灭,也是我以火芯迷惑地蜥族监察史蓬元异化杀掉鱼照初,令地蜥一族失信于百姓,令天下大乱。因为我够听话,鱼家就会对我好,唯一的好……”
“你听话?你听谁的话?你不过是在听自己的话!你自私的让荧祝人与御兽族都因你的私心而亡!”敦野嘴里的寒气随着愤怒谈吐冒出来。而龙游心却平和的包容着现在发生的一切。
“我并不自私,我把自己和两个同生象都献给了鱼家。只要蓝昭塔永远伫立,他们会永远记得我。”他弯弯的眼睛洋溢着平和的笑,仿佛已得其所,再无他念。
“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敦野一掌打在龙游心脸上,龙游心应声破碎,了无痕迹,只留下那破碎时的景象印在敦野脑海。
敦野未见过这样的终结,人竟然像个泡沫,一碰就碎了,什么都没留下。他临死前满身伤痕,最后还要他赏了龙游心一掌才安心死去。龙游心改头换面,半分没有荧祝人的影子。
荧祝人之事当真已经过去了,如今人妖分界,新仇代旧怨,荧祝人会被遗忘的。遗忘又如何呢,敦野只想拿回本族火芯。
他决绝离开原地,以赤回石火照路前行。路上他突然想起狐主给他的黄铜簪子,这个东西,狐主交代他交给坦生并带她去白雪戈壁白府中。为了敦野一定完成这个任务,狐主还拿走了他的随身之物。狐主一个虺沟杀手首领,白府,自觉守护白雪戈壁定地石的家族,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一类人。
任务完成后,会有一个穿着黑衣的虺沟引路人,将敦野随身之物交给他。
敦野将黄铜簪子捏在手心,仔细观察着,这黄铜光亮如金,但花纹已经浅了,想必是什么旧信物。可坦生告诉敦野,她是从未来时代来的,与这个时代的狐主定然没有关系,难不成,坦生在胡言乱语?或者说,狐主也发现了坦生的特别之处,想要据为己有。但为什么要往白府送?
他不断的猜想质疑,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
坦生拼命的跑,但她根本不知道方向,跑了一圈一头撞进了敦野的怀里,她不死心的起身继续跑,她以为自己只是如刚才的三次一样,撞在了一颗挡路的大树上。
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说的就是此刻,敦野一个闪身靠近坦生抓住她的手臂,坦生的脚步被硬生生的拽停。
她回头,满头大汗,发丝贴在脸上,眼睛无辜的看向敦野转而又变得恐惧。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心扯出来,奈何他用力抓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力量上绝对的碾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