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石头
楚玉回到燕塞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守城的士兵看她的视线有些复杂，却还是开门将楚玉放了进去。他们这位新上任的守城官刚来就去见了城外那群军官，傍晚回来一趟之后，又匆匆出城去，直奔军营的方向。他们不知道这守城官是干什么去的，只觉得他行事怪异得很。不过，只要他不要像上一位守城官那样为所欲为便好……楚玉回到家中，守城官府邸到现在还亮着灯，翠儿见他们两个回来，立刻递上了一杯姜茶到两人面前：“北境秋夜里凉，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楚玉和魏松元仰头将姜茶灌下，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叫两人都皱了皱鼻子。魏松元将犀牛角号角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嘿嘿傻笑：“大人，你真要让镇北军那些人到洛川军面前哭，到燕塞城里面哭吗？哈哈哈哈，到时候我要去好好的围观一下！”
镇北军里都是些粗犷汉子，让他们矫揉造作的去别人面前卖惨，想想那画面还有些好笑。翠儿啧啧两声，拿起桌上的犀牛角，放在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这犀牛角号角做的真精致。”
号角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身上雕刻着镇北军的战旗，只看着便有一种沉稳肃杀之感。魏松元间她满脸惊叹，应声道：“当然，这犀牛角是当年先皇赏给大人祖父骠骑大将军的凯旋之礼，骠骑将军用犀牛角打造了这一把战号，从此镇北军出征，必然会吹响号角，鼓舞士气！”
楚玉看了一眼翠儿手中的战号，抿了抿嘴唇：“父亲封爵之后，号角就一直供奉在家中，他出征边关的时候都来不及带走……”魏松元垂下了脑袋，没有接上楚玉的话。翠儿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讪笑着将号角从新装好，转移了话题：“今日你们出城去，我还去街上逛了一圈，看到几个小孩子在讨论着哪一块石头好看，以后要留下来刻上自己的名字呢。”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椭圆的石头：“几个小孩子天真烂漫，临走时，还塞给了我一块呢。”
楚玉看着她掌心的石头，轻笑一声。魏松元看着兀自高兴的翠儿摇了摇头：“还在这傻乐呢，那些小孩子可不是在同你表达友善。”
看着翠儿不明所以的模样，楚玉开口解释道：“在北境，送人石头就相当于咒人早点去死。”
“啊？”
翠儿瞪大了眼睛，将石头丢在桌子上，眉头皱得老高，“怎么这样啊，我还以为……”楚玉捡起桌上那椭圆的石头，捏在手中把玩：“你知道当初镇北军为何在身上带一块北境的石头吗？”
她抬起头，对上翠儿的视线，烛火下她那那双波澜的眼睛像是在看着翠儿，又好像并没有聚焦在翠儿身上：“当初镇北军同北荒对战频繁，战场上的尸体根本来不及收拾。只能就地挖个大坑把将士们都埋葬了，战死的将士数量多到连名字都登记不过来。”
“不知道是谁开始，将名字刻在了石头上，他说他若是死了，便让战友把石头带回去，随便抛在北境的犄角旮旯也好，他身不能死在大乾的故土上，就以石头载着他的名字，回归大乾罢。”
“活下来的将士们把刻有他们名字的石头砌进了背景的城池里，堆在了边塞的城墙上。往北荒的方向去，最开始属于大乾的云城城墙上，满是故者的名字。”
楚玉不曾细细描述战争的场景，却听得翠儿眼眶泛红。身不能归于故土，那便化作故土的一块顽石！石头不是他们的护身符，是他们无法落叶归根的遗憾啊。“后来，将名字刻在石头上，成了镇北军的习俗，也成了北境百姓的习俗。北境木材稀缺，供人生活都难，更别说是制作棺木和牌位了。”
“他们把刻有亲人名字的火石混到军需制备处的石材之中，以期盼用他们亲人名字制作出的火石，炸死更多的北荒军。”
北境苍凉，这里却有着全天下最好的百姓！镇北军的故事，在江南是极具英雄色彩的传奇，在北境却是真正存在的守护北境的战神！苍凉，悲壮，却坚毅得让人心潮澎湃。楚玉将手中石头轻轻搁在桌子上：“那群孩子应该知道你是从守城官府邸出去的，才会送你石头。”
上一任守城官和城中百姓的关系大概是不好的，城防军守备薄弱，管理混乱不堪，整个城池尚能运转，全靠底下的人自己摸索。魏松元颔首：“我先前有去探听一些，似乎上一任守城官只喜好敛财，平日里惯会讨好洛川军，大人上任之后他就被调往别处了，走得时候还有人往他的车上丢石子。”
翠儿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被魏松元的话逗笑了：“怎么北境的百姓表达喜欢也用石头，表达讨厌也用石头呢？”
楚玉和魏松元也轻笑出声。北境什么都不多，就是石头多，连北境的人大多都像是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楚玉站起身：“行了，都去休息吧，明日里我们上街去逛逛，总不能当上了守城官之后一点事情都不做呀。”
她和魏松元都拍拍手回房了，还想听镇北军故事的翠儿也只好回去休息了。窗外寒风凛冽，等到次日一大早，看着穿着官服站在门口整理帽子的楚玉，一脸的复杂，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当真要穿着这一身衣服出门吗？”
楚玉将帽子扶正，还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之处吗？”
翠儿的视线要拧成麻花了，她抿了抿唇瓣，小声嘟囔道：“穿着这一身官服出去，回来只怕要被砸一脑门包吧……”以燕塞城的人讨厌守城官的程度，楚玉这一身相当于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别说送石头了，怕是得套了麻袋，给他塞进石头山下！偏偏领头的楚玉恍若未觉，惬意的甩一甩衣袖，对着她挥挥手：“走！咱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