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艰难的一餐
可谢垂珠无法解除邢望歌的痛苦。忘忧亭的朱楼里,有寿安公主,有顾家女,有宫婢。而谢垂珠现在是谢轻舟,作为谢氏子弟,被貌美的乐伎哺喂茶水,在世人看来,是值得艳羡的好事。没人觉得这是对谢轻舟的欺辱。就算公主任性,谢轻舟又有什么损失呢?他断袖?成晋朝有同性交游之风,家世相等的男子同进同出谈诗词歌赋,无人会嘲笑。而男子年过十六七岁,往往家有婢妾,哪怕谢轻舟和闻溪情意绵绵,也可以在外赏玩风尘女子,在家享受妻妾的侍奉。谢垂珠可以因顾颛的挑衅而愤怒,可以对着闻溪掀案而起。因为当时房间内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子,而她作为谢轻舟,不能被顾氏闻氏看轻。若是谢垂珠隐忍配合闻溪,事情传出去,指不定被人笑话谢氏子弟竟然将自己置身于婢妾妓子的境地。而现在,谢垂珠不能故技重施,在寿安公主面前拒绝邢望歌。她也没必要执意拒绝,从而得罪寿安公主。谢垂珠已经活了三次。虽然前两世岁月短暂,但她经历得多,不觉得情爱举动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就是亲一口。她拒绝配合闻溪,是因为预估到了哺酒之事的利弊,也因为当时的闻溪,实在让人不舒坦。她没能拒绝邢望歌,则是因为场合不同,为了自保也为了演戏,接受了这一口茶水。她把自己的行为逻辑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委屈了邢望歌。“瞧瞧,这就傻了。”
寿安公主啧啧称奇,拈了块点心送进嘴里,“今儿个可真是便宜你了,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大美人,在忘忧亭见过多少贵客,谁要是想占她的便宜,她非得端着架子东拉西扯,哄得一帮子臭男人团团转,就爱她这个看得着吃不着的调调。也就燕侯啊顾九啊能拉着她玩儿,本宫今日好心,给你行个方便,你不谢谢本宫么?”
谢垂珠捂着嘴重新坐好,低头道谢,声音闷闷的:“谢殿下美意。”
她的耳朵红了一片。在寿安公主看来,便是胆小又干净的少年,被自己随意支使揉捏。多么的……教人舒畅快活。谢垂珠挪动视线,望向身侧。邢望歌安静端坐在旁,面上无甚情绪。活似一片无声无息的影子。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寿安公主又折腾了许多花样。要么让邢望歌给谢垂珠夹菜,要么让她清唱艳曲,甚至还故意把茶水泼到邢望歌胸前,命令谢垂珠帮忙擦干。谢垂珠若是推拒,寿安便阴了脸,骂邢望歌伺候不周,该打。谢垂珠见过她惩罚人的手段,只好捏了帕子,小心翼翼拂过邢望歌的胸脯,把滚热的茶水擦干。她尽可能不让手指碰到对方肌肤,饶是如此,邢望歌也面色发白,漂亮的眼眸蒙着灰败的雾色。最后寿安公主玩累了,也玩尽兴了,挥挥手放谢垂珠走。“不逼你了,瞧你怂得跟兔子似的,没胆。”
大约觉得谢垂珠对待乐伎过于客气。谢垂珠离开时,回头看那席位。邢望歌依旧端坐着,侧影轮廓优雅娴静,仿佛不曾受到周遭任何影响。可她知道她在难受。谢垂珠离开朱楼,又走了一段路,被顾盼斐喊住了。这姑娘是跑着过来的,说要送送她。“顾小姐不必客气。”
谢垂珠说,“你该陪着公主,来送我不合适。”
把寿安公主和邢望歌单独放一块儿,不会出事么?顾盼斐显然想不到这一层,笑嘻嘻道:“没事儿,我就出来一小会儿。你帮我打问事情,我该谢谢你的。”
谢垂珠:“顾小姐也不必谢我,你之前说过,若我不答应帮你,你便逢人哭诉谢家小儿勾引你未来的夫婿,致使顾闻两家亲事作废。”
为了不影响闻溪的处境,不给自己添麻烦,更为了顺利拿钱,谢垂珠套了谢予臻的话。她本以为把套取的消息告知顾盼斐就好,哪会预料到寿安公主的出现。顾盼斐干笑几声:“我那是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
谢垂珠没什么心情陪人唠嗑,随意应付几句就要走。顾盼斐偏偏跟着,主动搭话:“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寿安瞎折腾你。”
谢垂珠不吱声。“她年纪小,脾气也不大好,你体谅些。其实寿安也挺可怜的……”谢垂珠眼见顾盼斐打算讲故事,出声阻止她:“顾小姐,我对公主的事不感兴趣。”
顾盼斐噢了一声,自觉无趣,片刻之后道:“邢家以前不错,望歌很受追捧,远近许多人家都想和她提亲。我们常在一起玩,不少贵女羡慕她也嫉妒她。寿安很讨厌她,邢家倒了以后,难免找她出气,但总归不会太过分。”
“至于那个婢子,既已得罪了寿安,能出宫其实是好事。虽然脸受伤,但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平常宫婢都求不来这机缘。”
“所以,谢轻舟,你莫要太过在意。”
谢垂珠已经走到了忘忧亭门口。她没有接顾盼斐的话,而是问道:“顾小姐,你为何关心我的感受?你我初次见面,我牵了问渠的手,你尚且难以接受。”
顾盼斐闻言,摸摸头发又挠挠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瞧着你人挺好的,而且你不是跟问渠闹僵了嘛,我听顾九说的。听那阵仗,你也不打算跟问渠在一块儿了……我寻思那咱俩就不是敌人了啊。”
谢轻舟和闻溪闹决裂,还是因为顾颛作梗。这事儿本质和顾盼斐脱不了干系。作为谢轻舟的情敌,她既心怀暗喜,又有微妙的愧疚。今日见谢轻舟被寿安公主逼得手足无措,心里的愧疚便成了某种奇怪的怜惜。谢垂珠听完这段解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顾盼斐,半晌叹气。这怎么养出来的大小姐啊,天真又单蠢。她不想再谈,道声告辞,出门而去。顾盼斐再没跟上,遥遥望着她的背影,扬声喊道:“你也和予臻哥一样,因为我与寿安一起玩,就厌恶我么?”
谢垂珠:姐啊求求你别大嗓门喊这种话,长点心吧。她回了私宅,正巧有个青年在门外逡巡。时而迎风悲叹,时而仰头沉思,一股子青春文学的明媚忧伤。谢垂珠再一看,这不闻大公子闻溪么?她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闻公子可是来送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