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心照不宣
“行,怎么不行,就算上仙不来,这两个东西,戒儿也非死不可。”那膀大腰圆的人说。
“哦?”白墨眉头一挑,目光落在那些“局外人”身上,此时,一个个都盯着他在打量,目光中的木然早已寻不到踪迹,似乎他的出现,比刚刚那一闹剧更有看头。
“这倒叫我有点好奇了,”白墨眉头一挑说,“他们是犯人,还是小偷?”
那人一脸嫌弃道:“他们就是个臭乞丐。”
“那你们为何非打死他们不可?”白墨又问。
那人耐心解释道:“上仙有所不知,他们是来我这讨食的,驱赶过几次,但就是死不要脸,好说不听,只能如此。”
白墨嘴角一动,朝地上的老乞丐看去:“就这样打死他们,你就不怕被人告你杀人。”
“这个自然不会,”那人两眼泛着笃定的光,道,“这种人死不足惜。”
白墨突然冷笑了一声:“是谁定的这规矩么?”
那人诚然道:“那自然是没这规矩,在我们这里,这样的人,人人皆憎恨,他们若能安分守己倒也罢了,我们也没谁愿意脏这个手,沾这样的人,可像这样敢跑进来讨食,那就只能往死里打。”
“要口吃的,至于么?”白墨说,“像你们这么大的店,每天洒下来的残根剩水也不少,给他们点不就好了。”
那人神情微变,看着白墨心中泛起狐疑,他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觉得此人要么是不经世事的名家仙流,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
“上仙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比命金贵的正是食物,即便我这店是整个玉峰镇规模最大的,在食物上,也是半点都没有浪费的。”
这话白墨不信,难不成吃剩的残羹剩饭还要回锅重造?
“那客人吃剩下的,你们如何处理的?”
“那自然是赏给下人吃。”那人答得干脆。
白墨环顾了下大堂中所有人坐的桌子上,三两人一桌的,桌上只有一道菜,四五人一桌的,也只有两盘菜,五六人一桌的,桌上也只有三个盘子,一遍巡视下来,每张桌子上的食物只有少的没有可能有剩下的。
看来这人所说不假,夺人口中食,千刀万剐不为过。
这也解释了周边的“局外人”为何看着六人毒打一对爷孙,而个个都不为所动的原因。
白墨思忖了下,朝那人吩咐道:“这样,你去备一些好菜,给这里在座的每一桌上都上一份,当然,也包括你们,整个店的人,这一顿都我请客。”
大堂顿时欢呼起来,所有人都朝着这位出手大方,且美若天仙的女子连连作揖道谢。
这可是近百年来从未遇到过的阔绰之人,他们这玉峰镇食物金贵,即便是一盘普普通通的素鸡也是价格不菲,自然没有谁这般挥金如土的。
那膀大腰圆之人也连连道谢:“谢过上仙……上仙真是个大善人。”
白墨却没心情听这人虚假嘴脸:“对了,我现在也饿了,能不能麻烦,先给我弄几个好菜?”
“好好好……”那人急忙应下,随即指着地上的老乞丐问道,“那上仙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东西。”
白墨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眼依旧被抓着的小女孩,思忖了下,沉闷道:“本来想杀了他们才解气,不过我突然记起,戒儿见不得血……丢出去吧!”
膀大腰圆那人,从来没有接过这么大笔生意,当下自然高兴得很,哪里还有心情理会那晦气的乞丐,便命小厮将两人丢了出去。
没多久,先前接待白墨的那小厮就送来了吃的,这个点对白墨来说,吃早饭又晚了,午饭又早了点,而且他并不饿。
刚刚从客栈捡回一条命的老乞丐,伤得很重,带着孙女来到他们经常落脚的破屋前,刚坐到破屋外的石阶上,就呕出了一口淤血。
“爷爷……”小女孩急忙伸手去接她爷爷流出的血,带着担心的眼神。
老乞丐抬手在嘴角揩了一下,没有让血流到孙女手上,换了口气后,安慰小女孩道:“爷爷没事……来,让爷爷看看你的伤。”
小女孩摇了摇头,咬着嘴唇喏喏道:“我也没事。”
老乞丐想调整下身体,可轻微动了一下,整个身体就如刀搅一般的痛,不由得“嘶”了一声,待到身上的痛消减了些,他已经疼出了一身的汗。
他伸手去掀开小孙女的衣服,胸膛与肚子上都已经破皮,顿时心疼道:“之前不是说好了么,无论如何都不要开口说话,你不说话,他们就不会打你。”
“你看看你,不听爷爷的话,弄成这样,疼了吧!”老乞丐虽然带着责备的口吻,可目光里却满是心疼,并轻轻地在两道比较深的血印上吹了几下。
“我不要爷爷死。”小女孩委屈道。
“傻话,爷爷怎么会死……”老乞丐突然沉默,看着自己孙女那瘦得不成样的胸骨上满是伤痕,心如刀绞,过了半响,凄然说道,“可,要是讨不来吃的,我的乖孙女该怎么办……”
“我会不会像七哥哥那样,睡着了就永远醒不来。”小女孩问。
老乞丐瞳孔战栗,神情苦涩,带着绝望。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要是……我真的睡着了,”小女孩瞪大那双陷入眼眶的眼睛,水汪汪,明亮的,稚嫩说道,“爷爷,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叫醒了,我觉得七哥哥睡着了比醒着开心!”
老乞丐看着眼前的孙女,湿润了眼眶:“好,不叫醒,爷爷陪你一起睡,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找你七哥哥。”
说罢,老乞丐吃力地将小女孩拦到自己怀里,用那双被踩得瘀青的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孩子的小头。
一遍一遍,像是要抹去她所有的伤痛与不幸。
凉风不知会伤人,却穿过破屋,荒地,还穿过繁华,富足之地。
最后,他们希望,吹到他们身上的凉风,带着他们的绝望,吹开一条通往新生的地方。
或许那里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贫贱……只有他们想要的幸福!
老乞丐手上的动作轻柔至极,浑浊的目光望向远方,穿过荒芜,望向风来的地方。
沙哑的声音重复着:“睡吧……睡吧……”
那是最绝望的摇篮曲,带着炽烈的爱,那是唯一风吹不走,也吹不散的东西。
不过,偶尔,风也会吹来一些别的——比如绝处逢生的食物香气,比如轻盈的脚步,比如一声好听的声音。
“给……”
老乞丐抚摸着小女孩的手停下了动作,掀开眼帘,露出那对浑浊的眸子,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有一个食盒,正朝他伸着。
“我说过,要请所有人吃饭的。”白墨明媚一笑道。
老乞丐当即愣怔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绝丽的脸上。
刚刚在那客栈之中,他也曾匆匆瞥了一眼说要豪请所有人吃饭的女子,但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多少感触,因为他并不认为那女子大放豪言之中也包括他与自己孙女。
其实那老乞丐哪里知道,白墨最想请吃饭的就是他们爷孙两,其余的人才是其次。
可等他将吃的打包好出客栈寻找他们爷孙俩,却不见他们的踪影,在大街上问了好几人,才问到这老乞丐的去向。
手中的食盒很重,见对方迟迟不肯接,只好放在对方面前,蹲下身来,对上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在白墨蹲下身的那一瞬间,慢慢睁开眼,并转头看着他,目光与老乞丐的有几分相似,皆是诧异到无措。
白墨对着小女孩笑了下,随手打开食盒的盖子,那股饭菜的香气更加浓郁。
第一层是两只肥大的炭烤硕鼠,将第一层食盒塞得满满当当的,接下来一层是红烧鱼,依旧满满当当的,最下面一层才是几个番薯。
打开这层的时候,白墨才开口说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们带一些馒头什么的,可惜这里只能弄来这些。”
老乞丐依旧没有说话,反倒是他怀里的小孙女,已经从他怀中探起小身板,两只眼睛流露着比流星还璀璨的光,盯着眼前的食物,几乎从来都不曾见到过这种东西。
白墨温柔地对小女孩笑道:“饿不饿?哥……”在集福村做了几日自己,此刻却又是这般境地,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复又挤出一个微笑,“姐姐专程给你拿来的。”
小女孩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些从未见过的食物上,移动到了白墨脸上。
“上仙……”这时,老乞丐突然开口道,“你行行好,将我孙女买了去吧!”
“你要卖掉你的孙女?”白墨很是吃惊。
“她跟着你总比跟着我饿死的强……”老乞丐神情痛苦,像是有诉不完的苦楚,“家里的人死得就剩我爷孙俩了,姑娘善心就将我孙女买了去吧,她很乖的,什么都能干,只要一天能给她一根番薯吃就行。”
那老者脸上全是伤,乱糟糟的头发又将大半张脸都遮挡住了,只留下那双浑浊的眼睛,从几缕打结一起的空隙中探出,除此之外,就是那一张沟壑深陷的干裂嘴,满是血渍,一口焦黑的牙齿已经凋零得七七八八。
白墨转头看着小女孩那双无辜的眼睛,的确有些于心不忍,可他决不能买下她,不是怕她累赘自己,而是自己就是一个累赘,哪里有本事照顾别人,再说跟着自己不是被人掳就是被人追杀,当真不是一个好寄托。
思虑了片刻后,他从腰间取出银楚宸给他的白锦荷包,直接递到老乞丐手中,顿时白色荷包在那只枯槁的手中,染上了几团污渍。
“我也不知道这些到底能干些什么,”白墨说,“但我想,至少够你们去到一个能活得下去的地方生活。”
老乞丐看着眼前女子眼中的神情,纯澈且真诚,哀求的话再说不出口。
白墨也害怕老人家继续哀求自己,随即从食盒中拿起一条烤硕鼠的腿,朝直愣愣看着食盒的小女孩送去。
这一次,小女孩伸手接了过去,自己先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了两下,突然就笑了,立即转身将手中的食物,朝她爷爷嘴边送去。
“爷爷,这个真的能吃……”小女孩无比惊喜地说道,那模样宛如一个初次尝到糖果是甜的时——而感到无比惊奇。
白墨难以形容眼前的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只是伸手在那可怜女孩乱糟糟的头上轻轻拍了拍,随即再不多言,默默地离开了。
而隐在一侧的银楚宸,对着这一幕也有所触动,记得在千年前他师姐也救过一个女孩。
那时的旗主已经是金辞仲,刚刚继任五旗门旗主之位的金辞仲,无暇顾及到自己身怀六甲的夫人,他夫人只身前往玉峰镇的途中,动了胎气险些一尸两命,多亏他师姐出手相助才保住母女两人。
当时金辞仲的夫人,只瞧见他师姐有一双幽蓝眼眸,后来便在孩子出生后取字为“兰”,有感激铭记之意。
白墨回到客栈,却没回自己房间,而是直接推开了隔壁的房门,见银楚宸依旧盘坐在床上,快步走到了床边:“我送你一颗世界上最甜的东西。”
银楚宸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向嘴边的蜜饯,片刻后,接了过来,放到了自己嘴里。
白墨这般,只是对他拿着银楚宸的钱做善事的奖励。
“同我去一个地方。”银楚宸从床上下来,说罢径直朝屋外走去。
白墨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过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银楚宸走出了客栈。
两人穿过玉峰镇,来至一个半山腰间停下,从此处看去,玉峰镇的末端刚巧映进眼帘,而另一面是一个深陷的峡谷,一条小河顺着玉峰镇而出贴着一条羊肠小道,时隐时现地随着那迷雾躲来躲去。
白墨看了看眼下的景致,好山好水,与玉峰镇那一端的景象判若两个时节,这里是春光无限,那头却是天凝地闭之色。
这时,只见银楚宸化出一根竹笛,放在嘴边吹起,绝尘脱俗。
笛声清越,悠扬,荡漾在整个山腰间,与风林沉浮,与山丘共舞,百鸟应声而出,掀起了一阵躁动。
白墨听着听着,只觉得这笛声似曾相识特别地好听,但又确实是自己从未听过的旋律,只觉得听上去内心无比地踏实,有一种说不出的久违感。
突然,笛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丛林深处,一个东西,正极速地朝他们奔来时。
白墨顺着那响动看去,只见一团白东西由山顶而来,一棵树一棵树地窜过,突然白影划过天空,朝着银楚宸面门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