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牛百只
待到银楚宸紧随而上,却瞧见花子慕并未进入,只是趴在围墙之上警惕地瞧着下方,他便悄悄挨着花子慕身边趴着。
下方的院落很大,很空荡,没有什么奇花异草,怪石假山,有的是满地的牛粪马粪,随处可见。
场院外围搭了一圈茅草棚,似乎是用来栓牲口的,不过此时瞧去,什么牲口都没有。
两人心下明白,这是一处养牲口的场院,而令花子慕警惕的是,场院中央的草棚下站立的那两人。
上空的白犰魂多如繁星,可院中能见度却还是有限,只能听到两人在对话。
“指望得上,我又怎会出此下策?这都好几日了,你不是说这个办法可行,但为何还引不出那东西。”
“你先不要动怒,戒日必定有因,方才你也瞧见了许多的白犰魂吧,只怕是在捉拿什么厉害的角色。说不准那东西已经暴露,执掌司的人正在捉拿他也说不准。”这个人声音嘶哑,上了些年纪。
“这话我不信,前些日子执掌司中的人晚上布控如此严密,那东西不还是跑了,若不是你大意怎会让他逃脱?”
“牛老弟这说的哪里话,在下所布绝无纰漏,只不过那实属是怨……”
“你难道怨我?我家里所有的牲口都搭进去了,还变卖了家产,买来那么多也被你折损了去,这能怨我?你你你……将银子还我,我不要你捉了。”
银楚宸暗自嘀咕到,怎么有一个的声音这么熟悉?转而戳了一下身边的师姐,传音问:“师姐,有何不妥?”
花子慕没看银楚宸,一直盯着草棚下的两人,传音回道:“背对着我们那人,你能感觉到什么?”
银楚宸仔细瞧了瞧,由于光线暗沉,轮廓看了个大概,身上似乎披着一件大氅,不过听声音确是一位老者无疑。
“没有不妥啊!”
花子慕乜了他一眼,再不多言,一个起落人已站定在院中。
只听方才正对着花子慕的那人惊恐吼道:“来了,来了……上仙,快…快…快出手啊!”
随之方才背对着他们的那个身披大氅的人才转身看来,两人先是一惊,后又一乍,只见又一人从围墙上飞了下来:“怎怎怎、么又来了一个。”
银楚宸见两人吓得瑟瑟发抖,轻咳了声,才抬手示意对方:“无须害怕,我们晚上吃多了,出来散散步,好巧散到了这里。”
…………
这话鬼才信吧!
散步与飞檐走壁还是有区别的好吧!
一侧的花子慕都一时接不了银楚宸的话,不过银楚宸本来也就不打算在这鬼扯的谎话上多做解释。
就在说话之际,他们两人也走进了草棚之中,银楚宸将方才背对着自己的那人打量了一番。
此人身上当真披着一件狐狸大氅,在隐隐白犰魂灯的幽光下也可以看出那张脸十分的白,五官倒也清秀,看来银楚宸刚刚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一位老者呢,却不想如此年轻。
银楚宸直接开口询问道:“你们这是在捉那抢小孩和牲口的妖物?”
躲在大氅之人身后的人颤着声问道:“你你你……们当真不、不是那贼?”
那人自然也将银楚宸,花子慕打量了一番,看两人穿着,容貌,身形,无一不是上上品,一看比起那妖物,说两人是天上降下的神仙更让人信服。
银楚宸对那人的话很不满,道:“你见过这么好看的贼吗?”
“……”
这似乎没什么关系,做贼的一定不好看吗?
什么逻辑?
那两人似乎被银楚宸的话噎到,面面相觑之时,又听一侧,花子慕问:“这位、打算如何捉拿妖物?”
夜色中,四人站在草棚下刚好避开了白犰魂灯的搜查,不过在白犰幽暗的冷光下,所有的事物都显得十分的阴森诡异,尤其是那个披着大氅的人,那张惨白的脸与那死人无异。
大氅之人沉默不语,还是身后拽着他大氅那人推搡他了下,他才开口回道:“……这个,实不相瞒,也只是在此设了陷阱,拿牲口做诱饵等着那妖物自投罗网。”
这人看上去身形容貌皆与成年男子无异,可声色却浑厚沙哑似老者,难怪之前银楚宸闻声将他当作了老头子。
花子慕垂眸瞧着脚下,院中有很浓的血腥味,非狐血,是一些牲口的血,气味中掺杂着几重浅淡,她无须踩上去便知鲜血之下早已结了一层层的血痂。
这时躲在大氅男身后的那人却愤懑道:“什么自投罗网,几日下来除了丢了诱饵,连根毛都未曾捉到。”
大氅男辩解道:“昨日险些捉到的,莫不是出了意外,一定是捉到的。”
“你……不要没本事,能赖就赖好吧!”另一人气愤反驳道。
银楚宸实在是听不过去了:“打住,这妖物何其厉害,你们也知执掌司在追查,还有土尘旗也派了士夫子前来,为何还这般大胆擅自引那妖物出来,就不怕打不过赔了性命吗?”
躲在大氅男后的那人突然怒意难平道:“哼,即便是丢了性命,只要让我将那杂碎弄死也是值得。”
这时大氅男很是善解人意的补充道:“牛老弟被那妖物害得家破人亡,自当恨之入骨,在下拿了牛老弟钱财自当尽力。”
银楚宸顿时明白了,身后之人就是那些士夫子口中所说的牛百只,石花镇最大的牲口大户。心中一时觉得好笑,他们竟无意之中寻到了事件之中的关键人物,也算是无心插柳,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记得你,你是先前卖青玉那人。”花子慕复又开口,声色依旧沉冷。
这话一出,牛百只才慢慢将身子自大氅男身后移出,迈开步子朝花子慕走去。
走到花子慕跟前瞧了两眼,这才一拍双手激动道:“原来是上仙啊!这么晚还出来散步啊?”
…………
“咳咳……”
银楚宸急忙上前,简短几句话将之前发生的事说过,只不过掠过了天眼被毁的那一段。
牛百只皱眉道:“太可恶了,我说怎么迟迟没出现,原来戒日换目标了。”
这时空中骤然亮起,先前飘过的白犰魂灯又飘了回来,银楚宸神色微动,说道:“站着说话累,可否借牛老哥的屋子歇歇脚,坐下来慢慢说。”
牛百只被这长相绝伦的男子这么一称呼,倒也不觉得膈应,反倒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内心无比的舒畅。
由于先前对花子慕有所纠缠,心知两人绝不是坏人,这便让步请三人进了屋子。
牛百只没有将他们带进堂屋,而是直接从场院后门进了一间偏厅,屋内布局俨然是一处棋室,一张黄木八仙桌端放在屋中央,上面放着一副墨玉棋盘,一侧一鼎铜制香炉,四面四条长凳,便再无其他。
牛百只先是点了一盏烛火,才侧身将三人让进屋内,随后抽过黄木桌下的两根长凳示意三位就坐。
银楚宸单脚挑过一根来顺在脚下,这才笑嘻嘻地对身侧的花子慕说道:“师姐坐。”待花子慕坐定他才不近不远地坐下。
牛百只挨着大氅男人坐下,就哀叹一声,开始说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可被这妖物给害惨了,只盼着能与那妖物同归于尽的好。”
牛百只是镇上的大户,家中以贩卖牲口为生,家中不光是豢养了许多牲口,还会到各地去收买牲口。
他本叫牛子白,但因为家中做牲口生意,乡亲四邻都唤他牛百只。
这牛百只家中殷实却并未早年成婚,单身一人一直帮着父亲打理生意。
前段日子牛百只刚刚从周边各村落收买了一批牲口,本想入院养上几日,等着下家来买走。
这单生意是提前接好的大单,定金也拿来买牲口了,可谁料那妖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交货前一天光顾了他家。
前一晚,牛百只因为次日便要交货,心中高兴多喝了几杯,父母长期是住在后院,离场院不远,牛百只也很放心。
父亲自来是个谨慎之人,场院之中有一点异常,哪怕是两头牛撞了碰撞了下,他也会分辨得出是哪头撞的哪头。
何况他家的牲口都会套上声响独特的铃铛,是绝对不可能丢的,这便在醉意微醺中睡了过去。
谁知一觉醒来,牛百只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四周似乎特别地安静,睡眼惺忪地走至后院,一边唤着父亲,一边朝场院走去。父亲在屋中含糊地应了声,他也没当回事,只当是自己起得早了,可当他推开后院的门,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场院中除了满地粪土再无其他,一头牲口都没看见,牛百只也不及唤自己父亲来,直奔后门跑了出去,发了疯的将四下找了个遍,别说牲口了,就是一块牲口粪都不曾遇见。
他又急忙跑回家,甫一进院门,就瞧着自己老爹是两眼一翻,双腿一蹬就这么去了,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牛百只找来大夫时,母亲因父亲惨死,悲愤欲绝,一时也已倒在地上不动了。
牛百只一夜之间丢了所有牲口,又在一早上痛失双亲,这叫他怎么可能气得过。
这边双亲尸骨未寒,收牲口的人便上门来了,见这惨状本也不忍,可都不容易,牛百只虽是做牲口生意,但自小父亲对他也算是苛责严律,熟读德书礼教。
当下将二老尸身停于堂屋,拿了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足足装了一马车,那人见状也不好再做计较,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何况人家还搭进去了两条命,最后也只能自认倒霉,恹恹拽着马车就走了。
牛百只坐在堂屋二老尸体旁,整整三天两夜,最后还是执掌司来人才将他扶了起来,这时才知镇上其他人的牲口也相继失踪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还丢了两名小儿。
牛百只把家中上好的家具变卖,买了两口薄棺材将二老埋了,可是心中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发誓即便倾家荡产,也要为自己双亲报仇雪恨。
之后,牛百只每日都会去执掌司打听消息,可左等右等除了听说镇上又丢牲口就没别的,连连多日无果,心下一横将剩余的钱拿来请了这大氅上仙回来。
大氅上仙说要将那妖物捉住,就必须先有诱饵,牛百只又抱着家中祖辈收藏的灵石拿去卖的卖,换的换。
此时镇上的人个个都是惶惶不安,皆怕自己牲口被偷,原本圈养在一处的牲口,都被牵回自家院中锁着,甚至有人将牲口直接拴在睡觉的床头上。
听说牛百只还在收买牲口,大家巴不得脱手,即便便宜也总比被贼惦记着,搞得心中不安,就当是少亏点,很多人便主动将自己牲口牵来卖给牛百只。
这下诱饵是足够了,按照大氅上仙的吩咐,牛百只在院中央挖了一个大坑,将买来的牲口顺了几头到坑中,上面盖了些茅草,又洒了些牲口的血在茅草上,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那妖物自投罗网了。
可却不想这边刚把几头牲口顺下坑中,那一头黑影闪过就将牛百只扑倒在了地上,牛百只知道是那妖物来了,正要大喊上仙收笼。
却不料那黑影长袖一甩,场院外围拴着的牲口均受惊发了狂,扯断缰绳直接顺着那股无形的劲风跌进那大坑之中,随即那黑影展翅般地跳入坑中。
牛百只眼疾手快,将一侧掀开的草棚盖在土坑上,催促着:“上仙快收笼。”
这收拢的意思,便是收起地上被提前打下的法阵,只要进了阵圈,施法者便可结印将法阵中的东西困住。
可这大氅上仙偏偏在此处被地上的鲜血滑了一下,摔了个人仰马翻。
大氅上仙及时爬起来,立即双手结印,却不想尚未完成,便急匆匆上前掀开带血的草棚一看,只一眼,坑上的两人顿时傻眼,这坑中竟是空的,那么多牲口就在两人眼前消失了。
两人相互埋怨了几句,牛百只一气之下便要求上仙退还自己的银两,无奈上仙只答应退回一半,并表示若再有诱饵,一定会将那妖物捉住,这才有了后来牛百只街上拦人卖玉一事。
牛百只道:“两位是何处修真?来这石花镇可是为了寻宝?”
花子慕正要开口,却被一侧的银楚宸抢先道:“我们自是来寻宝的。”
牛百只随即两眼放光,声调拔了拔高道:“我就说我看人不会走眼,我第一眼见二位,就觉得二位超凡脱俗定是上仙,既然咱们两次相遇必是缘分,不知二位能否持手相济,助在下捉住那妖物,也为石花镇除去一害。”
银楚宸盯着牛百只那一双精明得有点过的眸子,心中暗笑,这人当真是摸透了这修真之人的心性,动不动就拿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来说事,说得好听点叫善于心计,难听点的话吗,简直就是匪屠。
这时一直不出声的大氅上仙脸上略微有些挂不住,这牛百只所言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换做谁也觉得面子挂不住,自己这几日精疲力竭为他捉妖,虽然没成功但苦劳是有的,报酬少了一半不说,还得不到一句感激,而眼前这两个细皮嫩肉的人一来了,就当他狗屎了。
大氅上仙脸上挤出了一个很假的笑意,显得有些诡异,仍是嘶哑的嗓音,可却能听出十分用力在矫正音色的语调,说道:“这石花镇近来牲口几乎都被那东西偷得差不多了,坑中那点应该是他唯一的目标……阵法我已经打下,只要咱们等着他来,这次必定万无一失。”
牛百只冷讽道:“得了吧,指望你,我估计最后把我卖了也引不来,你快些将那一半银子退还给我,我不用你捉了。”
牛百只说罢,便伸手就去讨要。
大氅上仙眼角下的肌肉重重抽了两下,他是没想过这牛百只会这般翻脸不认人,好歹不至于当着人前向自己讨要银两,屋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生怕两人随后打起来。
“咳咳”只见银楚宸握拳在嘴边轻咳两声,“我与师姐真的只是深夜无聊散散步,既然这位上仙已布置好一切,只等妖物上钩,也无须我们插手,我看牛老哥还是稍安勿躁,听这位上仙的安排,必能捉住那妖物。”
银楚宸说罢回头对花子慕,眉头一扬,笑得还是那么的不正经:“师姐,天已亮,我们是时候去寻宝了。”
说罢起身拉起花子慕欲要离开。
牛百只忙起身哀求道:“上仙、上仙,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知两位一定很厉害,若是需要银两二位尽管说个数,求求两位帮帮我吧!我父母皆因那妖物而亡,求两位可怜可怜我!”
银楚宸满脸的同情,眼眸却异常地明亮:“牛老哥,不是我们不帮你,是真的帮不上忙,这位上仙所设阵法是唯一能抓住那妖物的办法,即便是我们出手也不过如此,你再安心等等,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