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关联 ◇
◎大俗即大雅(捉虫)◎
说是去吃饭,其实林西鹤没有第一时间下楼,而是在鱼鳞栉里四处游荡。
鱼鳞栉一共六层,除去一层大厅,每一层都有40间左右的出租房,还有公共浴室、卫生间、开水房、杂物间、垃圾房等等。
走廊狭窄,灯是声控的,监控坏了一半。行走其中,楼上夫妻吵架,楼下孩子叫喊,很是吵闹。
每个楼层最豪华的地方反而是垃圾房,安装了最新的垃圾处理管道,能够进行垃圾自动分拣。林西鹤稍稍查了一下,就知道这是麒麟桥重建时强制安装的,每个楼层的垃圾都通过这个管道分拣、运输,而后在零点时被垃圾车运走,进行统一销毁。
大灾害后,人们对于环境问题格外看重,并由此开发出了新的垃圾处理方式——异能降解。这种处理方式无污染、无后患,干净卫生,但就是很少有异能者愿意从事这个工作,觉得它配不上自己高贵的异能者身份。
不过这项工作时薪很高,是初级异能者们赚外快的好方式。当然,仅限于火系。
火系异能者因此有了一个别称,叫做垃圾毁灭者。
不过这也意味着,如果有人借助这套垃圾处理流程来销毁证据,那么把证据寻回的几率要比从前小很多。
林西鹤往垃圾管道里看了一眼,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又抬头看了眼墙角监控,红灯闪烁,是好的。
这时恰好有人来扔垃圾,林西鹤往旁边站了站,却也没走。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垃圾扔下就转身离开,临出门时又看了林西鹤一眼。
可能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林西鹤依旧淡定从容,一边从垃圾房走出去,一边继续游荡。贺望岚咋咋呼呼的声音很快又在耳麦里响起。
“昨天是有这么回事啊,我还特地去确认过。那个闹事的鲁明被人扶回去之后,跟他住一块儿的那个女的,大概半夜的时候就去了416跟情人幽会,一直待到天亮才出来呢。”
“没继续跟着?”
听到这话,贺望岚撇了撇嘴。他一个大小伙,整天盯着秦震这个老男人就算了,对三个中年人的爱恨情仇可没兴趣。但如果秦震之死,疏漏真的是在这里产生的,那他就算失职。
“那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假的,逻辑说得通,身份也经得起查。而且鱼鳞栉人员复杂,秦震不光是碰到他们,还有其他的人。你不知道,他刚进来就被小偷盯上了,小偷盯他,我盯小偷,这叫什么事儿。”
“事无巨细,整理一份给我。”
等交代完贺望岚,林西鹤才慢慢悠悠地晃到一楼。
姜鱼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她见林西鹤下来,便对寸头和旁边的老警官说:“劳烦二位了,我先失陪一下。”
“姐,别丢下我啊!”寸头深情呼唤,但无济于事。抓了把头发,大有把自己从寸头抓成秃头的趋势,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姜鱼跟林西鹤在柿子树后面的面点摊汇合,还带上了骆童。
三人坐下来,林西鹤吃大排面,姜鱼要三鲜小馄饨,再给骆童点一碗酒酿汤圆。老板看在姜鱼的份上,附赠他们一小碟脆爽可口的腌萝卜。
骆童仍然用姜鱼的外套罩着头,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
老板端着汤圆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提了一句,“这小子也是可怜,本来以为好了呢,谁知道又犯病。隔壁的桑老太还投诉他,说要让他们母子搬走,不安全,谁不知道桑老太才最招人烦呢,一天到晚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到处举报,都没个消停。”
姜鱼知道,老板当着她面说这些,难免有让姜鱼想想办法的意思。姜鱼把骆童带在身边,自然也不会不管,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天前吧,差不多一个礼拜?反正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在大厅里就……”老板看了眼骆童,特意避过了一些词汇,继续道:“要不等他妈回来,姜小姐你再问问?”
“好。”姜鱼点头应下。
“嗳。”老板心满意足地离去,转头给他们端面和小馄饨过来。林西鹤瞧着,那大排都比别人碗里的大上许多。
沾了姜小姐的光了。
“查得怎么样了?”姜鱼问。
“没什么头绪,还得等尸检报告出来。”林西鹤简单地把鲁明发酒疯的事情也说了一下,抽出筷子擦了擦,道:“不过柯航提起一点很有意思。”
“嗯?”
“唐一亭是麒麟桥出身。”
姜鱼略作思忖,道:“之前我们推测,林家藏了两伙人想致你于死地。一是已经站在明面上的林东渐,他策划了废城探索的事。还有一伙人藏在暗处,即唐一亭的雇主。陆生杀了唐一亭,极有可能从唐一亭这里,跟后者产生关联。而秦震与北岸诗会进行过地下交易,货的来源恰恰也是林家。虽然明面上是来自林东渐的儿子林泊远,但现在看,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林家、陆生、麒麟桥。所有的线索开始串联,你绝不能说它们全是巧合,但真正把他们串联在一起的节点是什么呢?
林西鹤:“唐一亭暗杀失败后,林逝水又把他的老底重新查了一遍。2115年,唐一亭生母因为难产死亡,他就带着刚出生的弟弟唐二离开了麒麟桥。帮助他们离开麒麟桥的,就是我妈,所以当初唐一亭才能取信于林逝水,因为我妈对他有恩。”
唐一亭对林西鹤下手,是妥妥的恩将仇报。
姜鱼:“卉姨把他们带出去,必定是希望他们从此可以拥有新的生活,那后来又为什么会做杀手?”
林西鹤:“这也是让人想不通的一点。唐一亭顺利拥有了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他是异能者,从报告上来看,勤奋刻苦,实力不俗,否则光靠当年的情谊,不可能当上我的老师。可他偏偏选择当一个杀手。”
姜鱼:“他的履历很干净吗?”
林西鹤:“干净,每一个环节都看起来很正常。唯一可能有问题的在于他的大学阶段,他是去雾城读的大学,所以把唐二也带了过去。后来他学成归来,唐二则留在了那里。所以唐一亭在湖畔山庄出事后,唐二是从雾城回来找他的,没有人知道他成了陆生的替死鬼。”
姜鱼心念一动,“他去雾城读书的理由是什么?整个东部地区,春大是最好的。”
林西鹤:“因为出身。他上大学那一年,麒麟桥还没有倒塌。”
最底层的出身,映照出的也许是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和最自卑的心态。他想逃离春城,这不难理解,但他明明在逃离,为何最终又走上那样一条路呢?
姜鱼一时有些出神,再抬头,发现林西鹤一碗面都快吃光了。
“你们去雾城查了吗?”姜鱼又问。
“查了,没结果。”林西鹤答。
唐一亭走上杀手之路,必定得有个契机,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可在林逝水的查探里,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契机。
或者说,它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至今还未被发现。
但姜鱼有个直觉,或许它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思及此,她看向了坐在另一个炒饭摊位上正埋头干饭的中年男人。
“这就是那个鲁明?”她问。
老实脸已经走了,他没那么多时间亲自盯着鲁明,就让一个小警察不远不近地守着。鲁明浑然未觉,扒饭的动作像饿了三天三夜。
林西鹤:“嗯。”
姜鱼又多看了一眼。她的人脉虽广,但也不是谁都认识的,譬如这个鲁明以及消失了的柳小青和王海。
还得细查。
吃完夜宵,两人送骆童回家。他住在608,鱼鳞栉没有电梯,所以三人得一层层走上去。
上去的时候一切顺利,骆童紧跟着姜鱼,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但快到608门口的时候,隔壁606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吊梢眼的老太太从里面走出来,正好跟他们打了个照面。
双方明明还隔着半米的距离,老太太却像被吓到了,拍着胸脯嗔怪,“吓死了个人了,好好的人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我跟你们说我心脏不好的。”
她声音并不尖利,反而带着点沙哑。一身衣服虽然廉价,但胜在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让人见了就两个字——得体。
姜鱼注意到她的手,手上虽然也磨出了茧子,但指甲特别干净。
林西鹤则略微诧异,“这里还有不认识你的人?”
姜鱼还未回答,老太太就投过来埋汰视线,“我要认识谁啦,你们这小年轻说话真是让人听不懂。”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骆童身上,“你们跟他认识啊,那就跟他妈说说,有病就去治病,别随便放出来,害人害己。我家小孙子刚放假,现在都不敢让他出来玩了,被伤到了怎么办?让他们赔也是赔不起的,还要让我们自认倒霉……”
老太太叨叨叨的,仿佛话里的假定已经成了事实,有无穷的怨气要输出。尤其在看到姜鱼伸手捂住了骆童的耳朵时,顿生怒气,“你这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懂不懂得尊老爱幼?”
姜鱼微笑,“您爱幼了吗?”
老太太:“你怎么说话呢?”
姜鱼:“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老太太:“嗳,你——”
“您就是刚搬来的桑老太太吧?”姜鱼打断她的话,声音堪称温和,“我瞧您气度不凡,想必是从好地方搬来的。住在鱼鳞栉这样的地方,委屈您了,也委屈您金贵的孙子了,不如搬走?”
桑老太着实被气到,“你有什么权利让我搬出去?”
姜鱼温声细语,“凭我是老板的朋友。”
桑老太被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末了,抛下一句“简直不可理喻”,重重关上房门。骆童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更加瑟缩,但姜鱼能感觉得到,他面对桑老太时,虽然会紧张、会有点害怕,但不至于像刚才在大厅里那样犯病。
这证明桑老太对他的伤害并不算大,应该就是口头上的,跟他忽然犯病的事情无关。
在这个节骨眼上,姜鱼难免会联想到秦震。但面点摊老板也说了,骆童犯病的时间大约在一周前,那时候秦震还在四角酒吧,而且在姜鱼的认知里,两人根本毫无关联。
骆童不说话,但他还记得家里的密码。姜鱼让他开了门,再让林西鹤去开水房给他打一壶热水。
“童童就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好不好?这里是你跟妈妈的家,不会有人来欺负你的。”
林西鹤拎着水壶回来时,听到的就是“童童”这么一个稍显幼稚但又亲昵的称呼。他靠在门口当起了门神,看着姜鱼和骆童的互动,愈发觉得姜小姐的人缘有些过于好了。
她叫别人童童,但是叫自己侦探先生……
呃,侦探先生也挺好的吧。
林西鹤想起姜鱼叫自己“侦探先生”的语气,看着姜鱼的眼神又有点不自然了。偏偏姜鱼就在这时回过头来,“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在想案子的事。”林西鹤一本正经。
姜鱼不疑有他。现在最重要的是骆童,他看起来很累了,精神状况也不大好,她便先把骆童安置好,等到他喝了点热水躺到床上,真的睡着了,这才跟林西鹤退出去。
林西鹤这时才开口问:“他是谁?”
有些事不适合当着骆童的面提及,林西鹤不问,姜鱼也不说。她感叹于林西鹤的分寸感和细心,道:“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你如果出去打听,那麒麟桥大概会有许多人都认识他们。”
林西鹤挑眉,“跟他的病有关?”
姜鱼缓缓摇头,“是缩影,麒麟桥的一个缩影。倒塌那年,所有人都面临一个去留的问题。骆童的妈妈很幸运,她似乎遇到了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不嫌弃她的出身,甚至把她接去了内城区生活,跟她结婚生子,让她成为了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可就在两年前,她离婚回来,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租金最便宜的鱼鳞栉,而她的孩子精神出了问题,成了别人嘴里的神经病。”
至此,美好的表象被打破,生活的真相曝露于人前。
据说麒麟桥的磐石可以保佑人们的爱情长长久久,但麒麟桥的人们,不相信爱情。那时候他们的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调查过吗?”
“查过。那个男人也许一开始确实是爱她的,但婚姻不止有爱情。他们的出身不对等,生活习惯、眼界学识,都凑不到一块儿去,等到爱情被消磨光了,就只剩下互相折磨。那户人家本来也并不喜欢骆童的妈妈,直到后来,他妈妈的身份被曝出来,骆童在学校里遭到同学的排挤,等他妈妈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语毕,姜鱼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只剩嘴角一点很浅的弧度,装饰着门面。而林西鹤听完这个故事,只有一个问题,“他爸是死了吗?”
姜鱼:“没有,但是下岗了,小三也跑了。”
林西鹤条件反射地问:“你干的?”
姜鱼嘴角的弧度加大,转头看着他,“侦探先生,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呢?”
“人美心善。”
“嗯?”
“嫉恶如仇?”
“那是你。”
林西鹤语文不好,比起用繁琐的、华丽的言辞去描绘姜鱼,他觉得简简单单的“美女”两个字就好了。
大俗即大雅。
算了,他真的想不出来。
林西鹤:“我错了。”
姜鱼:“你错什么了?”
林西鹤又语塞,他能说出来吗?不能。但是姜鱼可以,她眨巴眨巴眼,又笑着说:“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活着才能付抚养费对不对?”
林西鹤:“对。”
作者有话说:
鸟哥:老婆说的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