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有神论
尤金将诺尔一路引到教堂会客室。
这里被改造成了尤金的临时办公室,诺尔看到了不太协调的办公桌，以及数量过多的魔法蜡烛。
室内除了尤金，还有位站岗的年轻骑士。诺尔一眼便认出,那是他们在白鸟城时救援的骑士曼利。他恢复得不错,完全看不出受过那么重的伤。
看到熟悉的面孔，诺尔心情好了些。
要是只有诺尔一个人，他没准要严阵以待。此刻忒斯特大摇大摆晃到尤金办公桌前，堂而皇之地偷看诺尔反倒紧张不起来了。
“请。”尤金在会客沙发上一指，茶壶自行飘动,为诺尔斟上一杯热茶。
“不用了，时间太晚，有什么话请您直说。”诺尔尽职尽责地扮演印象里的“龙血英雄德雷克”。
不得不说,这样对待临时“上司”还有点快乐。
诺尔的余光里，忒斯特一屁股坐上尤金的办公椅,抻着脖子看桌上的文件。
桌上正放着一张地图，上面摆放着许多信纸与文稿，忒斯特就差端杯茶来，边喝边读。
“我们察觉到了您的外出,也知道您在志愿对付被污染怪物。”
诺尔对面,尤金开门见山道,“您的警觉性也很高，既不去骑士所在的地方,也没有让我们的人目睹现场……我们只能猜想，您对付污染怪物的手法很特殊。”
“我喜欢一个人行动。”诺尔说,“我是自己跑出去的，要是再让别人掺和，宝贵时间要都用来解释。”
“至于特殊,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诺尔确实在认真疑惑。忒斯特处理尸体，用的完全是生命神殿的手法。在此之前，诺尔只是听了污染者几句“遗愿”，再没做别的。
那些遗愿内容也大同小异——意识不清地求救，表达痛苦与绝望，呢喃着想见家人。人之常情，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城东的废屋，柯尔特塔楼下，城中的鹅卵石小道，萤石街的磨坊……今晚，您一共处理了四只污染怪物，对不对？”
尤金微笑着继续，“魔王的污染非常顽固，就算被彻底净化，那片土地也会比其余地方寒冷些许。”
“您清理过的地方，与正常的土地一样温暖，介意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诺尔：“……”
大意了，他还真不知道温度差这个细节。
几步外的忒斯特抬起脑袋，分外无辜地看向诺尔，头摇得像拨浪鼓：【亲爱的，你觉得之前的我，会好心到帮人清理污染怪物吗？】
这会儿忒斯特正在踮脚偷看柜子上的卷轴，这么一转头，他偷偷拨拉的卷轴堆差点儿倒塌。幸亏疯修士眼疾手快，飞速将其扶住。
……诺尔还没想到把这口锅甩出去，他“唯一的教皇”就未雨绸缪地竖起防御，大有击鼓传锅的架势。
这信仰关系可真是太健康了。
诺尔努力把脑袋里的“夫妻本是同林鸟”给丢出去，尤金不是个好
对付的人，他决定坦诚点儿：“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啊……”
尤金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失望，他闲聊似的转了话题，“目前全部临时骑士的身世已经核查完毕，只剩您的。你我都是神的子民，最好不要存太多秘密为好。”
他端起茶杯，苔绿色的双眸浮在茶杯边缘。
该来的还是来了。
诺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源自巨龙的【血脉压制】。
仅仅是被余波波及，屋里的年轻骑士一个趔趄，险些原地跌倒。身为目标，尤金却连拿茶杯的手都没有抖一下。他垂下目光，轻快地放下杯子，拍了两下手。
“怪不得您也叫‘德雷克’。”
尤金的语气有些欣慰，“又一位拥有龙血的人，真是个好兆头。”
“事情就是这样。”
诺尔说，“许多人对异种血脉仍有顾虑，我才会在平日里隐藏身份。每次接任务，我都会换个样貌。”
“理解您的担忧。”尤金点点头，姿态放松，“您的血脉和您的外貌一样出色，不过这两者确实都会引来麻烦。”
“你不在意？调查骑士团的职责明明是消灭怪物与黑暗。”
“你愿意为蒂利亚大人出力，这就够了。女神眼中，贵贱平等，怪物混血与人类纯血没有区别……二百年前那位龙血英雄，不也是属于人类的英雄么？”
尤金给诺尔的茶水丢了个加热咒，原本发凉的茶再次冒出热腾腾的水汽。
有意思，同为虔诚信徒，骑士尤金与那位肖恩对于“规则”的解读完全不同。诺尔有些意外，尤金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难以交流。
“那我就直说了——净化污染有异状，可能是因为我血脉特殊。龙的魔法天赋强于人类，没准我净化得更彻底。”
火候到了，诺尔给出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也许。”
尤金说，“您可以回去了，德雷克先生，我期待着您的表现，愿您的人生充满生机。”
“愿女神永远庇佑你我。”诺尔点点头，偷看完毕的忒斯特一溜烟跑回他的身边。
年轻骑士曼利挪到门边，礼貌地先一步来开门。
难道异状和那个【失落的遗愿】技能有关？诺尔迈着步子，暗自心想。
那些被污染的人死亡前好好倾诉了一通，消除了怨气？……不，这个思路太c国古代风格了，诺尔怀疑事情没这么简单。
忒斯特则好奇回头张望，窥视尤金的动作。
唰！
一道剑光从诺尔身后袭来。
它擦过忒斯特的鬓角，停在诺尔肩膀两拳之内。忒斯特躲得及时，否则必然将失去一大束鬓发。
诺尔止住动作，没有回头：“尤金团长，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在您附近察觉到了敌意和视线。”
尤金老神在在地回答，表情没什么波澜，“那种感觉不像是您……啊，可能还
是太晚了，我的判断出了问题。”
“您没有躲呢。”
见诺尔一声不吭地继续朝门外走，尤金轻快地补了句。
办公室战士的运动神经就这样。哪怕您正面刺过来，我也躲不过。
诺尔心中嘀嘀咕咕，面上依旧没有回头，云淡风轻地扔下一句话——
“你是女神钟爱的骑士，不会做袭击他人后背这种事。”
“哈哈哈，确实如此！”尤金唰啦收剑入鞘，“希望我们能有机会一同共事。”
不了，我的家属喜欢在常青教堂前抛尸，我猜您不会接受这一点。诺尔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午夜长廊。
【我们得离他远点。】离开房间后，诺尔心说。
【那确实是个麻烦家伙，刚才我只是在心里骂了他两句。】忒斯特心里啧个不停，【不愧是鼎鼎大名的神选者。】
【你知道他的预言吗？】诺尔来了兴趣。
【只有生命神殿的高层知道。】忒斯特哼道，【下次你可以向那个安娜金打听打听，我也很好奇。】
【唔……】
同一时间，尤金的办公室内。
“神殿的神选者与神仆都确定身份了。”尤金翻动着卷轴，嘴里念念有词，“近几年没有新的神谕出现……”
可那个德雷克分明不是平凡之辈。尤金以自己的直觉为傲，他面对德雷克时的感受，和面对其他强大神选者并无区别……甚至相比之下，德雷克还要更加出色。
……难道女神不喜欢他？德雷克明明是个不错的泛信徒。
……还是说，德雷克不像表面那样单纯？
也对，他刚才察觉到的敌意，几乎无法解释……德雷克站在那里，却像是混了善恶两个极端，散发出非常不协调的气息。
尤金拔出长剑，火光把剑身映成了镜子，尤金注视着自己疑惑的双眼。
……应该也不是追补妖，永恒教会没那么本事搞到新鲜完整的龙尸做药剂。要是他们真敢那么做，愤怒的巨龙早就先一步踏平永恒教会。
尤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答案。
最终，他只能抽出战力安排表，把德雷克安置在调查骑士的眼皮底下。
“您得早点休息了。”骑士曼利出声提醒，“毕竟明天，您还要……”
“多谢提醒，我记得。”尤金打断了他的话。
……
次日，城外。
昨天回去后，忒斯特开屏似的炫耀了半天情报——
大通铺上，诺尔闭着眼装睡。忒斯特钻进他的被子，在被子鼓包里叽叽咕咕个不停。
他们确实捞到了不少消息，比如庄园与永昼城的多次冲突，比如调查骑士团此行的大概战斗计划。
不出诺尔所料，尤金的安排里根本没有“谈判”这个环节。可让他们想不通的是，“调查”这个环节也缺失了。
调查骑士们没能确认庄园的位置，只知道它在“布里克阴影”的
边缘地带，不知为何，占卜魔法对它也没有任何效果。
透过被抓走的塞壬费舍，诺尔倒是知道庄园的大概位置。他本打算找个机会暴露给调查骑士团，谁想尤金就这么直接带队出了城，看起来格外自信。
作为临时骑士，诺尔得到了一匹马，正与忒斯特一前一后地挤在马上。
为了避免马匹太过不满，诺尔还贴心地用了重力魔法。除了后背被忒斯特整个包住，暖得让人心烦，现况还算可控。
【调查骑士总是这么自信吗？】诺尔说，【还是说，他们就是习惯先行动？】
【不，尤金·麦洛依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忒斯特把下巴搁在诺尔肩膀上，手指慵懒地勾着缰绳，【他确定目标才会出手，可能是从别的渠道弄到了消息。】
加上临时骑士，出征的队伍足足有二百一十人。调查骑士团里个个都是精锐，这阵仗相当于一个大型公会的精英战斗团。
尤金带他们停在一处开阔的草原上。
他纵马出列，停在一众人面前，确保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诺尔好奇地倚上忒斯特，两个人错着脑袋认真瞧。
“昨晚，大主教返回了神圣启示的结果。()”
伴随着清晨沙沙的草叶摩擦声，尤金朗声说道，哪怕是最强力的占卜，也无法找到庄园的具体方位。()”
“想必最近，诸位察觉到了庄园的特殊之处。它的成员来无影去无踪，而随着庄园的活跃，白夜出现频率比以往高了十倍以上……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敌手，所有人听好，战场轻敌是大忌。”
“哎？没占卜结果？”达墨里惊道，“那咱们往哪儿去？”
疑惑的不止他一个，除了肖恩这种全方位信赖神殿的人，剩下的临时骑士多多少少都面露疑惑，低语声四起。
“为了尽快解决怪物庄园，我决定请求女神赐下仁慈。”
两分钟过去，骑士尤金才再度开口，“我将在此献祭，让无所不能的神来指引我等，启示我等。”
诺尔握紧手中的缰绳，他的身后，忒斯特的身体也微微紧绷。
直接请求神？什么意思？魔法噱头，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请神？
诺尔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个个占卜类咒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尤金。其余临时骑士依次闭嘴，敬畏地瞧向尤金团长。
尤金冲众人笑了笑，他朝自己的队伍摆摆手，两位骑士骑马接近。他们一左一右停下，将尤金夹在正中。
唰啦一声，尤金拔出长剑。
清晨时分，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万事万物仿佛罩了层灰蓝色的薄纱。
苍白的剑光刺破了这份柔和，尤金动作干脆利落——他径直刺破了自己的胸口。
同一时间，他左侧的骑士快速出剑。两把长剑洞穿盔甲，尤金上身多了个双剑组成的十字架。他的身躯被洞穿，大量鲜血飞快涌出。
它们打湿了盔甲，打湿了战马的皮毛，淅淅沥沥浇上草地。尤金本人一动不动，
()脸色飞快苍白，笑容纹丝不动。()
现场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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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塔赫》里绝对没有这种魔法。】
【他避开了要害，但这样很快会失血而死。】
诺尔和忒斯特几乎同时在心里开口。
【这更像是需要献祭的黑魔法……】诺尔刚想在心里补充，突然之间，两人同时听到了沙沙的系统杂音。
【注意……玩家忒斯特，请……抱住你身边的人……】
【注意……玩家忒斯特，请……抱住你身边的人……】
【注意……玩家忒斯特，请……抱住你身边的人……立刻……】
系统的声音变调卡顿，微弱到近乎于无。忒斯特犹豫了不到一秒，狠狠抱住诺尔，力道大得像要把人嵌入身体里。
第一次见系统这样的异常，诺尔也不敢随便行动，他配合着忒斯特的动作，尽量贴紧对方。
下个瞬间，他想他知道了提示触发的原因。
附近的空气陡然变得沉重无比，视线……近似视线的东西自四面八方涌来。在草原上被狮群注视的压迫感，再放大千万倍，大约就是诺尔现在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某种极其强大的东西，投来了注视。
风停住了，鸟鸣与虫鸣统统消失，周边几百人的呼吸都轻不可闻。
这骇人的寂静中，尤金翘起嘴角。他双臂染满自己的血，朝虚空中展开，像是在渴求一个拥抱。
“世界之始，万物主宰，至高无上的蒂利亚女神。”
他用无比喜悦的声音呼唤道。
“请为深爱您的骑士指引前路，请让您忠诚的剑斩杀敌人……请告诉我，怪物庄园的所在之地。”
注视感持续了十几秒，而后逐渐消失。
下一秒，几步外的达墨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肖恩翻身下马，当场跪地祈祷——
清晨的天空中，一颗翠绿的流星从天而降。它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坠向布里克山脉的某处。
血泊之中，尤金无视胸口两把长剑，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赞美您的恩惠。”
他的脸色比新雪还要青白，似乎随时都可能坠下战马。
尤金左侧的骑士连忙出手。只听噗嗤两声，沾满血的长剑落入草地。尤金右侧的骑士立刻施放早已准备好的治疗魔法，回复药水瞬间把尤金浇了个透湿。
骑士尤金这才缓过气来。他脸色还是差得吓人，但呼吸逐渐恢复正常。
而在这时，天边的翠绿流星刚刚消失。
“休整十分钟，向庄园前进。”尤金指示道，“女神注视着我们，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是——！！！”几十个临时骑士爆发出欢呼，连泛信徒达墨里都双颊通红。
穿过树丛般的高举手臂，尤金的视线投向诺尔的方向。“德雷克”面色严肃，平静地回应了他的目光。
此时此刻，“德雷克”先生心中的惊涛骇浪，怕是只有他的教皇骑士才知道。
【那个位置完全没有问题。】
诺尔在心中疯狂念叨，【刚才那个绝对不是正常的魔法，我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法波动，可是那个流星指向的位置确实是对的，和塞壬所在地完全一致……忒斯特，你知不知道这法术？】
这可能是他们离所谓的“神”最近的一次。
出乎诺尔的意料，忒斯特并未激动地回应他。无论是躯体还是内心，疯修士都保持着静默。
【忒斯特？】
【我在想刚刚的系统提示。】接近半分钟后，忒斯特终于给出回应，【它让我离你尽量近一点。】
诺尔怔了怔。“神”疑似出手的冲击太大，他险些忘了这个细节。
【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
忒斯特摸摸下巴，语气有些……奇特，【您还记得我身上的诅咒吗？巫妖留下的那个。】
【当然记得。】
【以卑劣的手段欺瞒神明，神不再注视你。“神的弃子”的系统说明有这么一句话。而那截蜡烛说，神也要绝对服从系统的法则。】
忒斯特做了个深呼吸，他的语气没了平时的轻松。
【也就是说，“神的弃子”约束的不止是我一个。有了这个诅咒，神同样无法注视我。】
【诺尔，当初系统降下的诅咒，真的是为了“诅咒”你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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