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门卫大爷
“噢,我听明白了，你也是悦园的……可我为啥帮你俩？”
魅魔邻居盘腿坐在树丛里,眼睛不时往怪物聚集的方向斜，看起来相当紧张。
她身穿标准白色老头衫，老头衫外松松披了件外套，大裤衩布料较粗，看得出是披风改制而成的。
这位邻居长发被斩断，狗啃一样毛毛糙糙散在脑后，尾巴则烦躁地甩打地面,动作很是粗俗。
听诺尔说明完情况,这位邻居丝毫不为所动。无论是听到“这是个很像游戏的真实世界”还是“这里有着大量地星同胞”，她都是一脸世界毁灭关我屁事的表情。
“您不想回家吗？”
诺尔有点吃惊于这人的态度,他怀疑哪怕自己说“你脚下的土地全是巧克力渣和奶酪做的”，这位邻居的神情也不会变。
活骷髅似的魅魔冷笑：“我马志钢,你住悦园总听过吧？你们这群人天天逼逼叨叨,以为我不道啊。”
诺尔表情骤然僵住。
忒斯特好奇地瞧着那魅魔,又看向诺尔：【你认识？】
诺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平复几秒情绪，才接受“面前的年轻女魅魔其实是小区看门大爷”的事实。
悦园门卫实行轮班制,大部分都是物业招聘的外部员工。只有马大爷又是门卫又是业主，他脾气臭到全小区闻名，天天拉着一张死人脸，很不好说话。
但没有业主公开抱怨过，实在是因为马大爷的人生经历过于……跌宕起伏。
诺尔没少见业主群里提起这位传奇的马大爷。
马志钢五十多岁，出生在北方某个乡下。
他青少年时没了爹妈，寄人篱下。学没好好上，初中刚毕业就跑去当了裁缝学徒，据说还混过社会。
但这人脑袋灵光,肯吃苦，运气也不错。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他硬是从小学徒混成了服装厂厂长，资产到了八位数。
他的妻子因为产后并发症死亡，留了个女儿。马志钢没再娶，自己把女儿拉扯大。他闺女也争气，学历奇高事业有成，找了个家境相仿的精英结婚。
那会儿马大爷有房有钱、无病无灾，女儿女婿贼有出息，堪称人生赢家范本，是悦园众多中老年的艳羡对象。
然而就在去年某个凌晨，马志钢的女儿爬上楼顶，一跃而下。
她当场死亡，留下了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
她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没多久。
……马大爷的传奇就此落下帷幕。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只听说马大爷卖了养老房，卖了服装厂。他搬进女儿住过的房子，当起悦园的门卫。
马志钢做人没毛病，工作认真负责，就是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出于某种近乎怜悯的情感，业主们容忍了马大爷又臭又硬的态度。
不过还是会有人有事没事提起他，连诺尔都知道这些，可见此人确实有名。
【我猜，他在那边没什么留恋。】诺
尔回忆片刻，简单总结。
忒斯特心里哦了声：【看来是个可怜人。】
马志钢可怜吗？诺尔还真不敢随便确定。
女儿横死后，马大爷的精神头还像从前那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哪怕是现在，诺尔也猜不出此人的想法，他没跟马大爷打过交道。
“行了，别在那憋你的解释了。就这样，我没啥想回去的意思，也不想跟你俩走。你要么宰了老子，要么就赶紧放人。”马尔维纳……不，马大爷磨着牙说道，手里还攥着他的改造撬棍。
诺尔从上头看见了“千手梦魇”的黑血痕迹。
“这个魅魔族群要毁灭了，您知道吗？”诺尔小心地说道。
马大爷哼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能咋的？我都成这副熊样了！”
“你也会死。”围观群众忒斯特热心地补充。
“那就死呗！”马大爷爽快地说。
诺尔、忒斯特：“……”怎么说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态度这么奇特的邻居。
“可你还在反抗。”忒斯特指指他的撬棍。
马大爷：“这话说的，我是死了没所谓，活着也没所谓。但总得挑挑死法吧？给你屎你就吃？”
忒斯特的微笑抽动了下，诺尔未雨绸缪地摸了摸他的小臂。
“你还救了我们。”诺尔说。
“那我后悔了，早知道你俩屁话这么多，我就该让那玩意儿跟你俩聊。”马大爷脖子一梗，脸上满是嫌弃。
“我们打算四处找找其他邻居，现在正想试着救救这个魅魔族群。”
诺尔很有耐心地继续道，“我不会强迫您协助我们，当然如果您愿意——”
“不愿意，你走吧。”马大爷秒答。
诺尔：“……”
他揉了揉太阳穴，清清嗓子：“好吧，那至少让我问您一个问题。您是怎么成为‘魅魔马尔维纳’的？这个信息能帮到其他人，请您务必告诉我。”
马大爷脾气臭归臭，但他不是个心地险恶的人，这点儿最低要求总该能满足。
诺尔真的很好奇马大爷和其他魅魔的体型差别——他看起来不是什么积极求生的类型，偷吃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马大爷安静了会儿：“行吧，行吧。那天我在家睡觉，突然后背一凉，就醒了。醒来一瞧不是我那屋，再一看好家伙，我还以为我成了哪儿的干尸。”
“就这样？”
“可不？那群长尾巴的老外全都莫名其妙的，我懒得和他们扯，就想办法离开这儿——然后我就开始遇见那群满脑袋手的东西，就这样。”
诺尔停顿了会儿，又问了几个问题。他的态度始终不错，马大爷没再发作，都直截了当地答了。
马志钢没有继承马尔维纳的记忆或者能力，他似乎在濒死——或是刚死不久——的马尔维纳身上醒来。
马大爷醒来的同时，这具身体里自然而然多了许多生命力，如同一颗
胚乳丰厚的种子。自从他醒过来，这份生命力一直在消耗，从未得到补充。
诺尔陷入沉思。
目前看来，玩家们用的是自己本来的身体，从系统那里获得了外型。
邻居们更像是附在将死未死的怪物身上，接过了怪物躯体的掌控权。为了确保他们能够正常醒来，他们在附身的同时，体内多了一份生命力大礼包。
这能说通许多事。
比如在龙巢。巨龙生育率出了名地低，同卵双生的黑龙幼崽几乎不可能存在。可那两只幼龙双双存活，还都变成了他的邻居。
比如在狩猎之夜。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对环境一无所知的罗朱夫妇却成功度过了最开始的迷茫期，这不是仅靠经验丰富就能做到的。
邻居们所用身体的主人，之前八成都是即将死去的状态。
……简直像是某种存在为了保证邻居们活下来，刻意这样设计。
“谢谢您，我获得了很有用的信息。”诺尔冲马大爷低下头。
马大爷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嗯……我想了想，还是不太对啊。”
忒斯特在马大爷对面盘腿坐下，右手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小猎刀，“先生，你对‘魔王眷族’这么了解……你和女王交流过吧？”
马志钢的呼吸停了瞬息，忒斯特满意地翘起嘴角。
“马尔维纳和现任女王从小就认识，你不可能瞒得过她。她知道你是冒牌货，还愿意告诉你这些，两位关系不错啊。”
忒斯特把玩小刀的动作越来越慢：“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你这么着急赶我们走，是怕我们杀了她？”
“忒斯特。”诺尔忍不住出声。
“嘘，法师先生，你就是太心软了。”
忒斯特紧盯马大爷的眼睛，“那群魅魔压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魔王眷族’只可能是女王告诉他的。”
“他在想，如果我们知道女王存在，说不定会宰了她——只要杀死庇护此处的女王，我们能够轻松逃离这里。”
的确如此。
诺尔何尝没有想过这一层——
杀死魅魔女王，这片梦境会回归现实，魅魔老巢也会完全暴露。到时他可以召唤死灵自保，他们全力离开黑森林即可。
如果这样做，“生存还是死亡”的任务能达成普通条件，他们不至于接受严苛的失败惩罚。
不过作为代价，那些魅魔会失去活路。
在梦境边缘，魅魔们只会被千手梦魇围困。到了外头，永恒教会的阿猫阿狗也能一起上，仅靠他俩可护不住这么多魅魔。
“协助灭族”非常邪恶，它在理论上确实是一种解法。
马大爷死死盯着忒斯特，手里的撬棍动了动。
“就你长个嘴一天叭叭叭。”他怒道，“王八羔子，你俩死也找不着她！”
话音未落，那根撬棍直接打向忒斯特的脑袋。忒斯特猎刀随便一挡，马大爷
的力道瞬间被带偏，别扭地砸上落叶。
“所以你要怎么选呢，亲爱的？”
忒斯特笑吟吟地说道，反手抓牢马大爷的手腕，“生存还是死亡，指的可未必是你与我。”
生存还是死亡。
因为永恒教会那群畜生，就亲自毁掉自己精心设计、最不该被黑暗侵蚀的角落？
……不可能，他根本没有选择。
……
“我和索罗在‘梦境边缘’，周遭没有其他玩家。”安娜金的魔杖飘在半空，乳白光辉相互交织，形成完美的圈。
圈内是另一幅画面，画面中赫然是骑士尤金：“两位需要协助么？可以的话，还请两位告知进入梦境边缘的方法。”
索罗刚要回答，安娜金悄悄踩了下他的脚。
“我来说。”
她语气平稳地说，语气里混了恰到好处的疲惫，“我们在这里接了个任务，给两个目标人物打下手，任务难度还行。”
“如果现在各位进来，说不定会影响我们的任务。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会第一时间找您的。”
安娜金只字不提需要帮助魅魔的事情。
“遵命，圣徒大人。我们会在黑森林边缘驻扎等待，第五团随时供您调遣。”尤金温顺地低下头，绿眼睛带着笑意。
安娜金嗯了声：“还有件事。你们之前是不是说过，最近出现了那种通晓所有语言的怪物？”
“的确如此，您也遇到了么？”
“没有，只是遇见了会说通用语的魅魔，想到了这件事。”
“魅魔是非常擅长交际的怪物，大概有三分之一的魅魔学过通用语，您无需紧张。”
尤金温柔地说道，“不过，要是您遇见了通晓大量语言，举止怪异的怪物，还请务必远离，留给我们来处理。”
那圈乳白的光环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为那位英俊的骑士加了圈圣光。尤金神情温暖，目光清澈而真诚，找不到任何恶意的痕迹。
被这样一个人注视，很容易让人产生“被爱着”的错觉。
尽管没有精神魔法的波动，但安娜金深信，这和精神魔法差不到哪里去。如果她真的是塔赫原住民，她准要被这人潜意识说服。
可惜她不是。
透过魔法屏幕，安娜金直视着这位骑士团长的双眼：“为什么我们不能处理怪物？”
“永恒教会擅长亵渎死者，您知道他们的手段。”
尤金的话语温水般流淌，“我等已然查证，他们最近在提取‘玩家’尸体的记忆和知识，将其赋予怪物，以此动摇各位的精神。”
盗贼索罗肩膀微微塌下，隐蔽地松了口气。安娜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请原谅我迟到的解释，圣徒大人。毕竟最初只有一两例，我们认为没必要告知诸位。”显然，尤金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某种情绪。
“很遗憾，近期他们的成功作越来越多了……等您结束任务，我们会
向所有圣徒大人告知此事。”
“就该这样。”索罗说。
“如果环境有限制，不方便交给你们处理呢？”安娜金平静地发问。
“那么我建议各位就地击杀，否则容易被迷惑。”尤金微笑。
“好的，感谢你的告知。”安娜金徐徐说道，“辛苦你了，尤金先生。”
她终止了联络魔法。
不同于满脸轻松的索罗，她的表情逐渐阴沉。
“我们绝对要找到那个女骑士。”她说，“孙洛，关于马尔维纳的事情，你先谁也别说。隐士院那边也先别说。”
“……啊？为什么？”听到表姐叫出自己的真名，索罗停住了发信息的手。
安娜金狠狠抓了抓头发：“你先别说就对了，搞清楚再讲也不会死人。”
“好、好吧。”索罗取消了传信法术。
……
“放他娘的屁，他全家都是尸体做的！”罗警官忍不住怒骂出声。
尤金踩烂女巫琳恩的监视人偶后，琳恩火速调过去一只更隐蔽的——以防万一，她在每个重要监视点都放置了多个属性不同的人偶。
于是，尤金与安娜金的对话被邻居们全程旁听。
“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报丧女妖痛苦地叫道，“那些生命神殿的人，一直都想弄死所有怪物……尤其想弄死我们，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他们根本就不想交流！”
“这意味着那些‘玩家’不知道我们的事，神殿在故意欺骗他们。”
琳恩眉头紧锁，“原住民敌视，神殿敌视，以后接触玩家都未必安全……大家的处境更糟了。”
就算许阅想办法保下他们几个，她也全力搜寻邻居，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杯水车薪。
悦园小区一共有十栋楼。每栋楼高十层、三个单元、一梯两户。算下来足足六百户人家。
不过悦园小区属于高档改善型住宅区，基本没有几代人挤一套房的情况，也有不少房子空置或出租。在琳恩的印象里，小区常驻人口大概有一千四五百。
要在这么广袤的世界里寻找这一千多人，想想就绝望。
只能寄望于许阅的制作人身份了，琳恩忧郁地想道。那个家伙虽然为人处世不够圆滑，但他十分聪明，也挺善良，肯定能找出来些特殊的解法。
同一时间，梦境边缘。
“关于‘生存还是死亡’，我确实有个解法。”诺尔说，“你提醒了我——这么简单的解法，我怎么没想到呢？”
忒斯特好奇地凑近，手还铁钳似的箍着马大爷：“哦，什么解法？”
“要成功逃出去，得想办法突破那群怪物。要拯救魅魔族群，也得把他们全部带出怪物的包围圈……听上去确实很难完成。”诺尔的语气有些缺乏情绪。
“的确如此。”忒斯特快乐地答腔，“然后呢，然后呢？”
他亲爱的丈夫又要想出什么古怪的办法呢？
是能够整个儿转移梦境，还是利用坎多对空间做些手脚？还是说，他又要发明某种瞒天过海的隐藏魔法？
他有些兴奋，手指下意识收紧，马大爷被他攥得“操”了一声。
诺尔继续平稳地叙述道：“然后我就想，解法其实很简单。如果想完美躲过那群怪物的袭击……”
他微微一顿，突然冲忒斯特露出个不太像笑的笑容。
“……只要把它们都杀光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