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天和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距离上一次战乱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皇城呈现出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官道旁是各式各样的小摊贩，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然而，繁华之下也有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皇城最西边，偏安一隅的某个破落的寺庙，一群小乞丐为了几个包子大打出手。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几个小乞丐在围攻一个小乞丐。
被围攻的小乞丐趴在地上，将自己今天讨来的包子死死的藏在身下，无论周围的人怎么撕打，就是不肯挪动分毫。
“快点，交出来，不然我们就打死你。”为首的小乞丐一边打一边出声威胁，饥饿早就让他失去了理智。况且，在这里，可没有规定谁讨到的东西就一定是谁的，武力才是王道。
所以，他们出去乞讨的时候，若得了食物，只会当场吃掉。可是眼下，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得到好心人施舍的食物了。
还好有个傻子，讨了东西还带回来，那不正好可以抢过来了嘛。
他一向奉行拳头说话。
时莺拼了命也想要护住自己身下的包子，这是今天早上一个好心的婶婶给她的。她自己也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很饿，本能想让她当场就吃掉，可是她想到了在破庙里生病的爷爷同样也饿了好几天。
她想把包子带回去给爷爷吃。她是爷爷从雪地里捡来的，若没有他，她可能早就冻死了。她知道，是爷爷一直护着她，她才能活到今天。现在爷爷病了，该她照顾爷爷了。
“包子不能给你们，我爷爷也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他生病了，再不吃会死的。”时莺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大声说，她希望这些人能发发善心，放了她。爷爷没生病的时候，也经常分东西给这里没有东西吃的小乞丐。
爷爷经常跟她说，做人要懂得感恩，这些人受过爷爷的恩惠，应该也会感恩才对。
然而，现实狠狠捏碎了她的幻想。
为首的小乞丐见时莺骨头硬，蹲下身子一把扯住时莺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他嗤笑一声说：“我可不管这些，死了就死了，我只要吃的。”
说完，他就将时莺的头狠狠的砸向地面，砸得时莺一阵天旋地转，疼。但是更疼的还在后面，一群人对着她拳打脚踢，还不停的想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时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能让他们得逞。
但是，她好痛啊，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可是她要是死了，包子就会被这群坏人抢去，爷爷就吃不上包子，爷爷也会死。
她不想让爷爷死。
时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地上爆起，狠狠的往前一冲，将刚刚扯他头发的那个人一下撞倒在地，然后压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暴打。
她才八九岁，长期营养不良，瘦得跟猴一样，面前的这群小乞丐都十多岁了，虽然也很瘦，但是体力上有些天然的差距。
这些小乞丐没想到时莺还有力气起来反抗，一时也懵了。他们的头儿还被这个小女孩暴打，他们一下子乱了阵脚。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拉开啊。”为首的小乞丐被时莺打得呲牙咧嘴，原本就饿了好几天，现下居然没有过多的力气反抗了。
小乞丐们得了命令，都伸出手去扯时莺，想把她从自家老大身上扯下来，没想到，那小姑娘力气大得像牛，怎么也拽不动。
“你还抢不抢我包子了，说。”时莺看着眼前这张脸怒火中烧，就是他要抢她给爷爷的食物，他该死。
“不敢了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王二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怀疑这个小姑娘真的想打死他。他只是想抢东西，可还不想死啊。
饿一顿就饿一顿吧，总比死了好。
“你让他们都走，我才放过你。”时莺不敢全信，她怕她一松手，他们就反悔，她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了，但还是强撑着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你们还不快走，都走远点。”王二强忍着怒意，语气不好。
那群小混混得了命令，都走开了，看这架势，今日这顿包子是吃不上了。他们也是识时务的人。
时莺见人都走了，才松了手，看着无比狼狈的王二，她有些嫌恶的呸了一口，说：“滚。”
王二也知趣的跑了，但是今日的仇他也记下了，来日他一定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乞丐好看。
时莺把手伸衣兜里，摸了摸还温热的包子，庆幸的叹了口气，还好还在，要赶快去给爷爷吃。
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破庙。
破庙是真的破，年久失修，门窗都破了，神像也落了灰，屋顶上结满了蜘蛛网。但这破庙也是皇城西边乞丐们的庇护所。
白天的破庙很空，乞丐们都出去乞讨了，时莺不用再提防会有人突然跑出来抢东西。
她举起今天得到的两个包子，跑向爷爷。
“爷爷爷爷，今日有好心人给了我两个包子，你快起来吃吧，还是热乎的呢。”时莺蹲在乞丐爷爷躺着的草席边，平日里她一回来，爷爷都会强撑着身体起来看她的，可是今日，爷爷一点反应也没有。
“爷爷，快起来啊。”时莺又用手推了推爷爷，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是爷爷病得太厉害了，起不来了吗？
时莺伸手摸上爷爷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这个温度她并不陌生，破庙里经常有乞丐全身冰凉的被抬出去。
爷爷说，那是他们死了。人死了，就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呼吸。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莺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颤抖着手，伸到了爷爷的鼻子下，毫无感觉。没有温热的气息流淌。
“爷爷！”两个包子掉落到了草席上时莺也没有察觉。她的眼泪不知道怎么就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怎么会死呢，时莺不敢相信，明明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爷爷还跟她说要早点回来的。
这才多久，爷爷怎么会死呢。
一定是自己回来得太晚了，爷爷好久没有吃东西了，若是自己早点回来，早点让爷爷吃上包子，就不会死了吧。
包子，对了包子！
时莺捡起落在草席上的包子，执拗的想塞进爷爷的嘴里。
“爷爷，你吃呀，你吃了就好了，就不会死了。”时莺试图掰开爷爷的嘴，但是怎么尝试都没有成功。
她终于知道，爷爷死了。吃不了包子了。
“爷爷。”时莺扑倒在爷爷的身上痛哭起来。
她没有爷爷了，这个事情让她很难接受。她只觉得好像要窒息了一样，心里明明很痛苦，但是怎么哭，都发泄不了这种痛苦，还有绝望，面对至亲之人死亡却无可奈何的绝望。
时莺哭了半晌，最终抹干了眼泪。拿起破庙里唯一的工具，一把铁锹，走了出去。
与其说是拿，不如说是拖。她太矮了。
她来到了破庙的后面树林，这是一片乱葬岗，死去的乞丐都被埋在这里。
时莺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挖了半天，才挖出来一个坑。她顺着坑爬了进去，躺了下来，入目是苍翠的树叶和碧色如洗的天空，天空上点缀着朵朵白云，偶尔还有鸟飞过。
景色很美，爷爷会喜欢的。
时莺满意的从坑里爬了出来。爷爷活着的时候总是四处流浪不得安宁，死了埋在这里，倒也能得一份宁静。
爷爷年纪大了，常年吃不饱，生命最后又得了病，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绕是这样，时莺背着爷爷的尸体也很费力。
她年纪小，没什么力气。每走一步都是让爷爷入土为安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爷爷身形也瘦小，但依旧压得时莺直不起腰来，走几步都会跌一下，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她用尽了力气才将爷爷的尸体放入了坑中，她又将馒头放在了爷爷的胸口上，爷爷死前没有吃上，死后在路上吃吧。她不敢放在外面摆着，怕被人抢走。
她用铁锹给爷爷填上了土，这个乱葬岗里又多了一个小坟包。她磕了三个头，这是她跟别人学的。
做完这一切，她就脱力了，倒在爷爷的坟边不醒人事。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时莺就是被冰冷的雨水给打醒的。入目是一片漆黑。她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埋完爷爷就昏迷了。
她踉跄着往破庙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翼翼。她接近破庙里唯一的房子的时候，还听见了里面乞丐们的□□声，大多是饿的。
没有人关心爷爷的死活，朝不保夕的人，关心自己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关注别人呢。
时莺正准备踏入殿中，就听到今日白天和她抢过东西的王二的声音。
“时莺那个小乞丐藏哪去了？等她回来我一定要揍死她。”王二现在全身都在疼，一想到白日里居然被那么个不起眼的小乞丐给揍了，他就觉得脸疼，不打死时莺，他的老大地位可就不稳了。
时莺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停住了准备迈进破庙的腿，准备转身就跑，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大跟头，发出了一声巨响。
“谁？”
破庙里又传来了王二的声音。
时莺顾不上疼，马上爬起来就跑，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她还不想死。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的狂奔。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整个人都已经湿漉漉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知道撞到一堵温热的墙，那墙还散发着好闻的冷香。
时莺不知道那是什么香，破庙里只有臭味馊味，没有这种的香气。
突如其来的墙让她摔了个狗啃泥，也卸去了她一身的力气。
“啧。”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她抬头望进了一双无情无义似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眸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声斥呵。
“大胆，居然敢看我家主子。”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一痛，低头就看到了鲜红的血液迸涌而出，融入了这无穷无尽的大雨之中。
时莺软软的倒了下去。意识消散前，她听到了那个没有温度的声音说。
“下次不可再如此鲁莽，动不动就杀人了。”
她不知道的是，大雨冲干净了她脸上的污垢，漏出了原本秀美又带着些稚气的模样，那个冰冷的人忘了一眼，轻轻说了句，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