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邑老卒
鲁隐公二年,午月上旬
费邑城内,未时
大夫府一议后,看天色尚早,展无骇便去费邑城里闲逛。无骇不愿费庈父跟随,费庈父虽一脸难色,可在无骇一再拒绝下,费庈父也不好多说,只好让无骇独自与这费邑县闲逛。
此时展无骇若有所思,虽然受到费邑士族、商贩的倒屣而迎。可费邑城的普通百姓们见到无骇时,却像躲着煞神恶鬼一般,各个开始闭门锁院,眼神中带有恨意。碰至跟随士族、富商身后的仆奴时,也遭冷眼相向。甚至那迎街叫卖的娼妓,眼神里都充斥着憎恶。
展无骇实在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走到一处小河,只见一个士兵装扮的老汉,独自一人坐着,望着河水看得入神。
这老汉五十左右,看起来孔武有力,身高八尺,皮肤黝黑。只是脸上以及身体处的多痕伤疤,很是骇人,弯弯曲曲的像蜈蚣一般,触目惊心。
展无骇轻步走至老汉,这老汉也不望向无骇,只听其慢声说道:“你就是传闻鲁都派来率兵灭极的大将否?果然高大威猛,气宇不凡。”说这话时,老汉头也没回,眼睛还是直勾勾的望着那湍流的河床。
展无骇有点惊讶,感这老汉绝不是平凡之辈。又诧异这刚进费邑城才一日,这老汉是如何知晓的。
老汉感受出了展无骇的疑惑,继续说道:“前些日便已传,鲁都遣派一大将助费邑,此人身高九尺,神力惊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展无骇一听,前些日?自己可刚到这费邑两日不到,莫不是庈父兄让人快马加鞭,通报的此事?但庈父兄不就是这费邑大夫吗?能与谁通报?
老汉接着说道:“吾便是明日将军副手,与将军一同入谷寻极。”
展无骇想,许是庈父兄是先派快马,挑选士卒勇士,便不再多想。
老汉的眼睛依旧望着河流,此时阳光打在河床上,那粼粼的波纹,似一颗颗星星,闪闪发光。老汉呆呆的又望了一会儿。
随即便从那浑浑噩噩的神态中恢复过来,拔起身旁的狗尾巴草,叼在嘴中,吊儿郎当的说道:
“我的伍编虽不是军中最强,但必定是军中里最长寿的伍编。从鲁惠公期间,便经历大小战事无数,从不曾减员。”说到此时老汉得意洋洋。
“此次寻极虽然凶险,但凭我伍的经验,尽力保大人周全。”
“哼,此次入极,是为解我鲁国费邑百姓之苦难,灭极国恶鬼之炎,岂可只想周全苟且之事?”展无骇不屑一顾的说道。
此刻老汉眼神里有些许闪烁,眼睛终于望向展无骇。看着这个与自己年轻时一样,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老汉姓冯名林,宋国人,于鲁国生活多年。他本是宋国宋穆公时期统领千人的千夫长,为人忠肝义胆。年少时于山中练刀,偶遇仙人鬼谷子王诩指点,一手双刀使得炉火纯青。
冯林有一妻子,原是祖辈指腹为婚许诺嫁给哥哥冯森的,三人青梅竹马,感情牢不可破。可一次宋国与郑国的一场战役中,兄弟二人遭郑国敌军围困。哥哥冯森不幸战死,仅冯林凭借出神入化的一副双刀,奋勇杀敌,顽强的活了下来。回国后被册封千夫长,大刀教头。
冯林虽然悲痛,但也为哥哥的为国捐躯、保卫家园而骄傲自豪。可哥哥未过门的妻子,整日郁郁寡欢,毕竟也与冯林青梅竹马,冯林很是心疼。在冯林的细心照料下,终是恢复以往神采,两人过得是快乐自在,伉俪情深。
因妻子与哥哥并未过门、也从未曾入过洞房。两人就准备结为夫妻。正当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时,一日妻子去市集置办结婚物品,因样貌动人被宋国宗室贵族华父督看上。华父督便派人以送礼贺喜之名骗至府内,强行侵犯冯林妻子。
冯林妻子宁死不从,并咬伤华父督,夺门逃跑。华父督心怀恨意,并怕此事败露,坏他宗室名声。便散布谣言,以出轨胞弟之名、淫妇之名判以耻辱之罪,刑水笼之刑。此时的冯林妻子已是怀胎三月之身。
那日冯林妻子正于河旁刑水笼之刑时,只听人群后传来叮呤哐啷的兵器碰撞声,回头一看,血肉横飞,甚至有断臂飞至空中。
“不准动我妻子!”冯林满面纵泪的怒喝道。
原来是冯林于军中听闻此事,火速赶来,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部卒二十一人。现正与守卫华父督的士兵进行厮杀,纵使华父督军人数占优,冯林那绝伦双刀,也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那华父督抱头鼠窜,到处逃跑。
此时几声巨响,只见一一丈巨人,巨戟一挥,便削兵断骨,瞬间冯林士卒死伤过半,此人正是年轻时的“春秋巨神”南宫长万!
冯林见此情形,便持双刀袭来,与南宫长万交战。
两叶双刀,快如疾风,朝南宫长万腰间砍去。这南宫长万则转身已背迎刃,用那扛山之力,硬是弹开双刀,以一力化十技。震得冯林双手虎口生疼,飞出几米。
南宫长万此时也不好受,背部已是鲜血淋漓,那双刀实在太快,若不是刚刚以背相迎,现在只怕已经腰裂肠断。他与冯林在军中有过几次碰面,对其也甚是佩服。耳闻冯林刀法化境,能以一敌百,早就想见识见识冯林那凌厉刀法,可不曾想竟如此厉害。
此时冯林踉跄着落地,调整着身形。接下来的一刀,必朝这南宫长万颈项而去。虽与南宫长万并无深仇大恨,可为这救妻之切,这人不能不杀。
南宫长万可不是等闲之辈,传说乃“力士星君”邬文化转世,有搬山举鼎之力。
一寸长一寸强,只见那南宫长万甩动百斤巨戟,从上劈下。冯林还未调整好身形,躲无可躲。只能双刀迎上抵挡,只听,咔嚓,的一声。
那双刀被巨戟劈得粉碎,刀骸横飞。南宫长万那无双神力,震得冯林跪倒在地,双臂此刻已经脱臼,这脱臼痛感还未传上大脑时,下一戟已至面门!
啪!的一声巨响,身旁赫然出现一个大坑!那年轻时期的南宫长万并不是一位恶人,在军中与冯林有几面之缘的他,本敬重冯林,又感受到冯林与妻子之间至死不渝的情义,那一戟并未劈向冯林面门。
南宫长万心情复杂地说道“冯林大哥,停手吧,别再战了。”满是叹息。
南宫长万那一丈的身高,遮住太阳,使得跪地的冯林晒不到阳光,此时的冯林,眼睛看向跟随自己而来的二十一士卒,此时也只剩三人,那些士卒啊,每个都只是刚步入青年,满腔热血、抱负的少年而已…
冯林看向自己那深深爱着的妻子,被捆起的妻子嘴里喃喃说着,“活下去,活下去,带着我和冯森的愿景,活下去。去看看那万里山河,广阔草原,活下去,活下去…”
那南宫长万一丈的身高,挡住的不仅仅是太阳,熄灭的还有冯林心中所有的光…
“宋国千夫长冯林,意图阻碍周法,率士卒试图杀我宋宗贵族,奉宋宣公之旨,剥夺其职,念其为宋国征战数载,执以烙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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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极国恶鬼之炎,怎可只想周全苟且之事?”展无骇不屑一顾的说道。
老汉冯林把眼睛从展无骇身上挪开,缓缓站起身来,前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了提穿在脚上的草鞋,“噗”的一声,吐掉嘴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说道:
“好。那就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说完此话,老汉便懒洋洋的走了,嘴里传来
“哎,活着就挺好。有的时候啊,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要像草鞋一样,自己穿一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