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费庈父
鲁隐公二年,午月
鲁县都城练武场的某陡坡处。
只见一巨大身影,来回纵跳,步履轻疾。庞大的身躯移动着,竟不扬起一丝尘土,脚下一点承重之物,便可履其上如平地。
那人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大刀划破空气声,如声声炮竹,有万夫难敌之威猛。
陡坡顶上坐着另一男子,虽七尺身高,可非常瘦弱,浓眉大眼,长得一脸正气。他朝舞刀男子说道,“明日我就要与无骇兄弟告别了。”
听到此话展无骇一个腾挪,横身侧刀,对着旁边那比他身形还宽的大树一刀砍下。那大树就像被斧头砍的柴火般,瞬间横着炸成两段。
随即无骇便把刀垂直甩向空中,转身便朝说话男子走去,问道:“费兄为何走得如此着急,居不早些时日告知无骇。”
话完,那大刀才从天落下,稳稳的插入刚刚被劈开的树干上。
展无骇则头也没回,继续走向男子,又说道:
“费兄是否有何急事?”
男子惊叹着展无骇武艺之高强,眼神所表露出的满是对展无骇的佩服与认可。回复道:
“与无骇兄弟相识,是我费庈父今生一大幸事,早已视兄弟为手足,怎会有事相瞒。下次见面,定再与无骇兄弟喝他个无醉不归!”
说这话时,男子抱着双拳,缓缓地站起身子,展无骇感受此刻费庈父的话里,带着些许决别之意。
便回想起前些日子与之相识的情形。
那日晡时左右,展无骇去到酒舍喝酒。酒刚斟满,正准备喝这第一碗时。一声闷响,只见一男子横着从楼上飞下,砸至展无骇旁的桌子上。接着听到楼上对其大骂道:
“这他娘的是老子压的债奴!人家爹都不管你管着什么,再来多管闲事给大爷们瞧瞧?”
无骇抬头看向上方,三个士族模样的男子竟在欺凌一位女性,这女子此时已是衣冠不整,半抹酥胸坦然已露在外边,可能是因为身份是债奴的缘故,不敢出声,但脸上早已横挂着泪水。
刚刚那摔下男子艰难的站起身来,朝楼上士族男子喊道:“这事我今天还就是偏要管。”
男子毅然决然,正准备再次上楼与之对峙时,只见展无骇几个腾挪,便来到楼上,下一秒只听到哐、哐、哐的三声,士族男子齐刷刷的啪、啪、啪从楼上摔下。
那些士族男子各个捂着脸,扶着腰,领头模样的男子正准备叫唤,抬头一看!是展无骇!在这鲁县都城里,有谁不知有谁不晓?
面子作祟的他还想叫唤几声时,
只看展无骇怒眼望向,“嗯?”了一声,三个男子瞬间吓得脸色发白,嘴里嚷嚷着“山路有相逢!”便扭头就跑,抱头鼠窜。
那先前砸下的男子,也不看热闹,走上楼来脱下外衣,递给刚刚被侵犯的女子,并掏出一些钱财,说道:
“这些钱财,汝拿去赎身。若无处可去,便来费邑找我。”
然后看向一旁的展无骇,作了个揖,说道:“谢好汉出手相助。”便转身准备离去。
此行为让展无骇好生佩服,那时代男尊女卑,一般人对女子都是极不尊重,更别提对一个奴婢了。何况这男子衣着,明显是富贵之人。这也让展无骇脑海里回想起六年前那个十岁奚童。若不当年那奚童,只怕无骇早已………
展无骇立刻把男子叫住,道:“这位大哥,要不一起喝上一碗酒,再走!”
后面谈话中得知,那男子姓费,名庈父。年纪轻轻便任鲁国大夫一职,一族食邑费地,享有费邑的管理权,是鲁地的一方领主。
后来数日,更是在与费庈父相处中,越发尊重并信任这位大哥。倘若这敬重大哥有事相求,无骇肯定竭尽所能。
想到这里时,展无骇便说道:“费兄既当我手足,那为何不与无骇直言不讳?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这费庈父啊,为人实在聪明,做事紧密,滴水不漏。换种说法就是,油奸巨滑,行若狐鼠,阴险狡诈。
展无骇那单纯心性,碰上他就如孩童一般,可随意玩弄于股掌。
费庈父听到展无骇这么一说,又看向展无骇那刻表露出的神情时,费庈父知道,这事成了。
费庈父假装咬了咬牙,说道。
“但此事极为凶险,我费邑派出多支队伍都石沉大海,有去无回。庈父不能让无骇兄弟趟了这趟浑水。”
听完此话,展无骇的头略略抬起,面露不屑,回复道:“哼,我十岁便能拉动千斤巨弓,十二岁既可与虎熊相搏,十六更是一人一刀斩四十匪人与柳下邑。何为凶险?”
展无骇确实如此,传说展无骇生时烈日当空却雷鸣动天,更遇仙人老子入府贺喜,抱其沐浴,使得无骇生得一身神力,一副铁骨。
费庈父听完无骇的话,叹息一声,接着道来:
“无骇兄弟,可曾听说过极国?”
无骇已走至跟前,眼中闪过些许好奇,回道,
“是传闻中在极谷某处的神秘小国?据说那极谷死气沉沉,林里四处挂满骸骨,每个行至极谷的人都有去无回。”
费庈父又叹息一声,答道,“哎,不错,可怜我费氏一族食居费邑,离极谷最近,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无骇面怀疑虑,接着问道:“可听闻极国之人从不出谷?何来恐惧忧患?”
此时费庈父深吸一口气,说道,“极国以前确是不曾出谷。可近年忽然频繁入侵,骚扰我费邑居民,抢杀掠夺,我百姓已民不聊生。”
费庈父说到此处时,已缓缓站起身,眼里充满悲愤。他转过身背对着姬无骇,继续说道,
“我族派入谷寻极之人,也各个有去无回。近期那极国恶鬼更加猖狂,入城强抢我费邑民女。我族士卒奋勇抵抗,可那为首恶鬼,穷凶极恶,一人一矛便杀得我族人丢了魂,死在他手上族人何止成百上千!”
此事姬无骇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本淡淡怒色已然烧得冲天,两双大手紧握双拳。
费庈父回身看向姬无骇,看他那野火烧天般的怒色,又说道。“我多次进鲁上书隐公,奈何我族一直寻不得极国位置,隐公又因鲁国拒西戎结盟,为提防西戎入侵,无法派兵支援。极国一事,隐公也视作心疾。”
费庈父此刻双手抚向展无骇肩膀,歇斯底里起来,说道,“但吾此次入都,有幸识得兄弟。这些日相处,更感兄弟雄心壮志。若无骇兄弟肯似那神兵天降,救我费邑百姓与水深火热,我定以命为报。”
说到这时,费庈父准备抱拳单膝跪下,脸上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喘气声还时不时传来呜咽。
展无骇单手便把费庈父扶住,令费庈父无法俯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庈父兄,不必如此。我随曾祖鲁孝公为展氏,费邑乃是鲁国一地。即可解鲁隐公之心疾,又能守护我鲁地,岂有不管之理?”
“今得庈父兄信任。待我回府与家翁通报,明日便随你回费邑!”,展无骇双手抱拳的说道。
………………
展无骇回到府中,见家翁展太爷正于大堂之上饮茶,便先回屋收拾行囊,片刻后出来,对展太爷说道:“家翁,无骇需去费邑些时日,还请家翁不必担忧。”
展太爷性格慢条斯理,不急不躁,与后来的长孙柳下惠那是一模一样。老来得子的他,看向无骇的眼里满是喜爱,回道,
“费邑乃鲁国边境,邻宋国,自来不大太平,你去为何啊?”此时展太爷眼睛里闪过些许担忧。
无骇抱起双拳,朝展太爷作了个揖,抚起身时眼神带着锋锐,说道“家翁大可放心,无骇一人出行,不日便回。”
展太爷看无骇不肯回答,就不再多问。他也相信这武艺超凡的儿子,不大可能出什么意外,他点了点头回道:
“那你早去早回,回屋内休息去吧。”
无骇又作一揖,转身往自己房屋走去。
此时展太爷突然脑海里闪过六年前的片段……
那年无骇十六,与其去柳下邑游玩,途中偶遇大批流民,与之走散。几日后,在一匪窝处寻得。无骇坐在成堆的尸首里,手提大刀,浑身是血,眼神就像一头吃人棕熊。
回忆到此处时,展太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闪过些些许的不安,自言自答道:
“吾儿武冠天下,力拔山河,不会有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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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县都的某处宅院内,一女子跪地而坐,张着嘴仰头向天。只听呸的一声,一口浓痰飞到女子唇边,从嘴边滑落到地。女子脸上接着而来的便是一脚。只听到一男子喊道:
“你这人盂再接不住,敢掉落地上,我便削掉你唇舌!看在今日心情尚可,就只让你挨着一脚。”
女子爬起身来,默不作声的用袖口把地上的浓痰擦了干净。惶恐的眼神里闪满泪水。
说话之人正是白天的浓眉大眼、瘦弱男子,费庈父。此刻他刚写完一封竹简,看起来心情大好。
费庈父得意的坐在桌前,拿起竹简,把竹简密封起来。便递给旁边男仆,说道:“立刻送这竹简回费邑,快马加鞭,不得有误。”
男仆弯腰接过竹简,行了一礼,嘴里呜啊呜哇的想说些什么,只听费庈父斜眼说道:
“行了行了,舌头都没了乱叫啥呢?快去,如有闪失,你可知后果?”
男仆连忙快速点着头,只听那费庈父又说道:
“快去吧。”
“诶,等等,你先去把前些日子赎来的那债奴带来我屋,我要更衣入寝。”
说完这话费庈父起身伸了个懒腰,抬起头清理了一下嗓子,似乎对今天的演讲特别满意。刚刚那被踹倒的女子,听到清嗓的声音后,立马跪着挪了过去,张开口,头向着天。只听又呸的一声,一口浓痰直接飞入女子喉中。
费庈父满脸得意,笑容满面的自言道:
“哎呀,这下我费氏还不得在鲁国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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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展无骇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六年前救他一命的那十岁女童……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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