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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清风风起满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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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狼称臣,边境熄战将近三年,大部分士兵散于虞州各地,等候传召。今留在平安县内的约莫一万人马。

    霍迎两个月前被调来位于平安县西北的清风镇,掌镇上边界诸事,镇外二里的高地筑有一座城堡,大伙称之为清风庄,住着一众戍边将士,庄内大大小小的院落排列不一,小道错综复杂,其中的机关更是凶险万分,易守难攻。

    入夜,晚间寒凉。

    今夜是江春儿当值,此时正在房里和其他人收拾东西,两刻钟后去换岗交接。她混迹北军两年多,手下倒也有十个人供调遣,她清楚这里边有冯之勉的原因,当初差点以为冯之勉会拒绝,没想到还是给了一纸荐书,投入郭昊营下,两个月前被调到此处。

    屋内五人皆是江春儿手下的人。

    “春姐,听说你今日输给了个北蛮子?”说话的人在这些人里年纪最小,名为宋善,高高瘦瘦,相对其他人显得较为斯文,然而再怎么斯文,却是这五人里的头儿,也比江春儿年长几岁,大伙儿就是冲着江春儿这一身武功当属北军第一,加上貌美,为人仗义不瞎扣粮,跟着她日子过得舒坦,心甘情愿称一声春姐。

    回想起今日,江春儿无语至极,简单道来,一中年男人拍桌:“他娘的,叫扈师傅打把好剑来,找场子去,堵了那帮人的嘴。”

    北军对北狼人的憎恨不亚于任何一个虞州百姓,而对江春儿这一个女子,嫉恨不服者有之,这回终于逮着机会嘲讽一顿,哪怕当时霍迎也在场,要不是江春儿的拳头太硬,有些话他们敢当着她的面说。

    江春儿才不管这些,反正他们对她奈何不了:“今日出手,还不是有个蠢货下手阴那北狼人,差点坏我大梁名声。”

    若非小萌会武功,或者正巧被她碰上,之后的事难以预料。

    五人听来江春儿的叙述,个个咬牙切齿:“那阴崽子什么模样?兄弟们得空就去找他麻烦。清风镇屁大点地,还怕找不到他?”

    “但愿他还在镇上逗留。”

    几人骂骂咧咧,计划着明日午时找人,待收拾妥当,接岗去了。

    在清风庄之前是一大片连绵矮坡山丘和白杨树林子,今夜月色正好,冷白倾洒一地,江春儿隐在白杨树之上,借着月光极目四望,耳听八方。高处的风比下边更大,还弥漫着冰冷的水汽,她坐在树上,不远处哨楼灯火,其他人在林间来回走动。

    愈是接近子时,周遭就愈发静谧无声,江春儿免不得想起今日见到的小萌,或者说透过小萌,看到了徐青寄。算算日子,已经有两年零九个月没见过他了。

    这人心机重得很,知她一向喜新厌旧,没准留下来隔三差五惹她生气,说不定哪天就烦了腻了,但却一走了之,反倒让她惦记至今。

    “小王八犊子!”江春儿忍不住低骂一声。

    一夜无话,平安无事。

    有事的是昨夜镇上的客栈里起了争斗,其中一个是北狼人,换做是平常人,屁大点事还传不到清风庄里来,可这是北狼人。江春儿大清早回到庄内,就听她手下昨夜没有值守的五人说起这事。

    她咽下嘴里的馒头:“会不会是我碰到的那个?”

    “八成。镇上能有几个北蛮子?”一个额头两个刀疤的男人道,他在家中又排行老二,军里人习惯称他二疤子,姓甚名谁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个伍长。

    宋善冷哼:“依我看,就不该……”

    他这话只开了个头,就吞下去,往下的话是忌讳。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想说的是不该接受北狼谈和,当初北狼内部分裂,已经打得他们皮都脱了几层,谁知那新单于手段实在惊人,短时间内又整合了,直接向梁国投降称臣,北军眼巴巴看着北狼使者大摇大摆进梁国,直走京都。

    这事江春儿当时在京都,她是知道的,她都不敢说京都那帮文人的嘴脸,一个劲把功劳往那礼部侍郎江松白身上揽,贬低北军将士无能,迟迟打不下北狼。幸亏山高路远,这些话都传不过来,否则令人心寒,京都人口中的“北狼隔三差五小打小闹”,实则每次都死了很多人,让北狼称臣的底气,是北军给的,当时北军已经拆了北狼的家门口。

    她记得当初京都那帮人说:天下男儿应当对齐江侍郎。又说,李骁也得算一个。

    可偌大梁国,又不止李骁一个帅才,此话否认了其他武将。霍迎的祖父霍还山、现今北军将军郭昊,哪怕是冯之勉的父亲,都镇守过平安县。

    江春儿这时候忽然醒悟过来,原是那时候,京都人就有预谋地把李骁推上风口浪尖了,抛开其他不谈,李骁本最得一众武将人心,但他入狱后,没几个武将愿意为他开口。

    原是,捧杀。

    吃完早饭,操练过后,江春儿累得慌,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的怒骂声,夹杂污言秽语,她没睁开眼,只是皱眉随便听了一会儿,是在骂北狼人,正又准备睡过去,听到敲门声:“春姐!”

    “何事?”江春儿坐起来穿好衣裳,这么急切的敲门声定是出事了。

    “陈将军让你到马厩去等他。”

    江春儿扣上佩剑出门,是宋善,看他一脸怒意,不由发问:“谁惹着你了?”

    宋善咬牙切齿道:“刚传来的消息,昨夜县里,两个北蛮子辱了个姑娘。”

    以前北狼人闯进平安县,杀人放火抢东西,而今旧仇未忘,又添新仇。平安县百姓听从官府,与北狼言和,不生事,可才过三年,血气心火岂轻易熄灭?

    江春儿啐骂了声娘:“给脸不要脸!”

    如今平安县百姓乱了套,驱赶北狼人还算轻的,当街动起了刀剑,死了不少人,不理智的连与北狼贸易的梁国商贾都跟着遭殃。

    消息前不久传到清风镇,百姓一样乱了。

    清风镇这帮北狼人算聪明,直接躲进镇府里,镇府早料到这一手,关门假装今日休沐。但棘手的是,有一个北狼穆氏宗室子弟,镇长不得不冷脸接待他。

    江春儿疑惑:“这么个大人物入关,平安县都没有消息?”

    宋善恨声:“他隐瞒身份来我大梁,必是有鬼。方才县里派人送信来,几位将军去了议事堂,陈将军出来后让我来寻你。大概为了此事。”

    到了马厩没多久,走来个身着绯色戎衣的男子,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仪态堂正,五官刚毅,路过的人恭敬唤了他一声:“陈将军。”

    说起陈笃行,江春儿来到北军一眼就认出来了,无他,只因京都南城门郎的十二指将军太过好记,让她颇有点异乡见老乡的激动,虽然并不是真的同乡。她刚进北军遭人刁难欺负,陈笃行没帮她说话,甚至不留情面,不过无人时要么给她送点伤药,要么给她带点吃的,才让她顺利熬过来,这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他说,如此才能让人服气,在这混乱军中立足。

    于江春儿来说,陈笃行亦师亦友。

    江春儿稍微抱了抱拳:“是平安县那事么?”

    陈笃行点点头,边牵出一匹马边说:“我和你把穆廉带去平安县,镇上其他几个北蛮子晚点安置去白杨巷。”

    江春儿恶声恶气:“坏胚贱种,就该牵大街上去让百姓唾沫星子淹死他们,伤我百姓还心安理得讨咱们保命了。”

    就算他们再厌恶憎恨北狼,官府毕竟是官府,为防止骚乱,忍着不适替他们安排。

    陈笃行宽慰道:“便宜不了他们,这次带人去县里,是为人质,鸿胪寺的人就等着北狼给说法。”

    江春儿闷声点头:“那也是用一个姑娘换来的。”

    “路上随你处置,我没看见。”

    江春儿将马匹牵出外边,偏头看他:“是陈将军你想动手吧?”

    “只怕动不了,据说此人武功高强,这才找你来。”陈笃行摸清她的性子,喜欢听好话。

    果然,她小脸得意:“没事,有我在。”

    陈笃行余光能看清江春儿的表情,他因一见钟情追到北军来,折服于她坚韧如同白杨树,又保留有初见时娇俏脾性。女子在军中本就不好行走,他克制自己不敢逾越半分,怕传来污言碎语将她击毁,时刻记着避嫌。而两年已过,她稳立军中渐有名声,自己与她成为好友,当是步步走近的局面。

    二人骑马进入清风镇,好在今日不是赶集日,否则镇上只有一条主街道自南向北弯曲贯穿,集日这天周边几个村落的农户贩子聚集于此,别说骑马进来,走路都难。

    镇府衙门外,大老远就能看到一群百姓,辱骂之声不绝于耳,不过下一刻见他们四下散开,惊慌失措,在衙门内生起阵阵雾白烟气,大风吹来不仅没吹散,反而越来越浓郁,甚至尘沙迷眼,传来一些惨叫声。

    “陈哥。”

    陈笃行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手快接过她丢来的缰绳,拉着她的马匹走,但见江春儿轻拍马背跃起,轻功身形如疾鸟,飞快掠过衙门那边。

    此时衙门里乱作一团,甚至死了人,嘈杂尖叫的场面里,传来一个声音,江春儿听不懂,因这是北狼语,略显急切,不过之后她懂了,有人大喊:“快去北军叫人,北蛮子要劫人逃走!”

    而后好几个北狼人同时说话,与之格格不入的是一声充满怒意的暴喝。

    这声音……云廉。

    怪她这时候才想起,方才陈笃行提到穆廉,她气在头上没反应过来。

    她在白烟尘沙里找准位置,将两个北狼人拽回来踹翻在地,一眼瞧到穆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他身后,拔剑压在他侧颈,厉喝一声:“穆廉已俘!速降!”

    忽而几声尖锐清啸,利箭破空而来。

    穆廉惊声:“当心!”

    风尘迷眼,江春儿只能听音辨清方向,拽着穆廉躲过去,但却有几声清脆撞击声,紧接着利箭半空中断裂,摔落地面。

    衙门里霎时归于平静,烟尘很快消散。江春儿看着四下满地狼籍,尸体鲜血是衙门里当值的,还有一个,看官服便知是镇长,被一箭穿眉心。

    她怒得握剑的手发颤,利剑割破穆廉的侧颈。

    “春儿住手!”陈笃行大步走进来。

    江春儿眼眶发红死死盯着穆廉的后脑,长剑继续压下去,脖颈鲜血淋漓。

    “春儿。”陈笃行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力制止。

    江春儿抿着唇,几息之后缓缓收剑,看着穆廉站立不动的背影,凶狠踢了他后膝。

    穆廉后膝一屈,并没有跪下,又站直了,回身开口道:“江姑娘,我没想过要逃走,否则也不会来到此,外边就是北军。”

    江春儿冷笑:“眼前事实,不是吗?”

    穆廉百口莫辩,他看着地上四个被江春儿打得站不起来的北狼人,道:“不想死,就老实呆着。”

    衙门里还剩几个没受伤的,陈笃行命人去把大门关了,免得待会儿百姓回过味来一拥而进。

    江春儿瞥到地上几支断箭,还有几根树枝,陈笃行那个角度不可能出手,况且以树枝断箭,还是这样的风里,此等功力……她感觉到有视线聚在自己身上,警觉抬头看去,在不远处低矮的屋顶上,空无一人——唯有墙边一颗白杨树轻轻晃下最后一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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