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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千头万绪无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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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还有一点才暗下,不过街头的灯火都已亮起,临近年关,大街坊间都布置得红火喜庆。

    此时在集贤坊的封楼上,京都诸多显贵人家边吃边看着一楼大堂上的戏台,戏刚开场,从门口走进一青衫白裘的男子,周身和煦,明净清贵,就是眉毛微皱,显得心事重重。

    决明上前来:“章公子,二少爷在楼上等候。”

    “有劳带路。”

    章聚今早忽然收到江并的帖子,请他来封楼看钟家班的戏,他的确好这一口,不过因李骁的事,他没心情看,而且钟家班应该在明日才有场,猜想江并是不是记错了日子,但送帖子的人说没有错,称一定要来。

    他与江并交集甚少,只有几面之缘,是个很风趣有见识的人。

    在二楼宽阔廊道上,设桌椅,与邻桌左右相通,将楼下大堂内一清二楚,叫好声热闹,声声震耳。

    帖子上请的是他们夫妇二人,章聚以为还有江春儿,不过只看到江并一人。

    江并这位置独好,正对戏台。他看到章聚,起身作揖。

    章聚回礼一笑:“内子身孕,不便出门。”

    江并当即恭喜道贺:“以茶代酒,家妹若知道了,也会很高兴。”

    “多谢。”

    两人坐下来,江并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左右三桌都是我的人,正对楼下也安排了,没有外人听得到你我谈话。”

    章聚眼皮一跳,如此谨慎,也就只有一件事了。

    他不动声色看了看,就在他右手边坐着个五官冷硬的高大男子,气质冷冽锐利,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他长得稍微像江春儿,尤其是鼻子,很像。

    “这是我大哥,单名一个安字。”江并道。

    难怪像江春儿,这下江家四兄弟姐妹,他算是认全了。

    如今李骁出事,许多人虽不轻易得罪章家,不代表无人监视,他不用猜也知附近有两三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自己,江并这个时候把自己叫出来,竟不怕惹祸上身么?

    很快,他这疑问就有了答案。

    “我人微言轻,翻不出风浪,旁人不会在意,况且大庭广众,能做什么?”说着,江并忽然拍手叫好,跟着周遭人一起。

    章聚想想也是,于是看起戏来,又不经意看着周围,的确没可疑之人靠近。

    二人闲聊起来,聊的都是戏台上的,看着真的很像两个志趣相投的好友。

    江家父子三人前两日粗略谈过李骁的事。说来很巧,他之入狱,是潼州长史魏良遭人检举,之后认罪自杀,留下一份招供书,大致意思是李骁胁迫他扣押当地商贾的货物,以各种理由抄家,私吞大部分应该上缴国库的银钱,而这笔银钱,后来在容太妃闲置许久的别院里搜到几大箱珠宝,还有真金白银。

    江家父子本是为摆脱两家亲事,不曾想还能把水溅到李骁身上。一时间表情都跟吞了苍蝇似的。

    算算时日,江家暗中检举魏家,到李骁入狱,前后间隔半月左右。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这些事。所以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江家检举成功了,还是背后之人算好了把魏家推出来嫁祸给李骁,亦或是顺水推舟。

    到了这个时候,江家也不能袖手旁观了,这才找上章聚了解一二,看有无帮得上的地方。

    “林少主在你这么?”江并忽然想起这事,江春儿回来时说林生风秘密回到京都,猜想应该会来见章聚。

    果不其然,章聚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其他。

    江并轻敲桌面打着拍子,逐渐挑明来意:“潼州那几个商贾被抄家的理由十分刁钻,事实上只要不是重大罪过,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远在京都,如何会与这些人计较。”

    章聚淡声:“不好说。”

    李骁此人,犟,斤斤计较,十分痛恨贪官污吏,认真起来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江并轻声:“在此之前,御史台以风闻奏事盘查潼州官员,空手而归。面对这么多富商,越是干净,就越有问题。”

    章聚脑子转得很快:“他在找……官商勾结的证据。”

    “一本私账。”

    “私账?”

    江并端起茶杯轻吹:“‘上贡’官员的每一笔都是不小的数目,商贾都会记录在册,或者一些来路不明收入,洗干净后填进明账里。”

    章聚沉吟:“即便得到这本私账,也只能证明潼州官商勾结,魏良已死无对证。”

    江并应声:“官商是一张网,官官又是另一张网,地方官与京官之间也有秘密。”

    章聚神色悠哉看着戏台:“你的意思是从潼州府顺藤摸瓜到京都来?”

    困扰章聚许多天的问题,这下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对江并持有了点信任:“我们在查这笔钱的出处。”

    知道出处,便知是谁嫁祸李骁。若按照江并这么说,的确是个办法,可问题是:“栽赃之人不一定就和潼州府有勾结,想要阿骁性命的,大梁内外,数不清。”

    “魏家就是最好的说明。”死到临头咬了李骁一口,若说栽赃之人和潼州府没关系,江并半点不信,他继而低声,“至于私账本,几个月前江家就给了安王。”

    章聚一愣,这话很奇妙,像江并这样的商贾背景科举入仕,户部礼部都会查得十分彻底,但凡一点腥味,都不可能有科考资格,更别说私账了。

    江并淡笑,不做解释,御史台都找不到,户部礼部就更找不到了,何况不是他自吹,江家比那帮人干净多了,就是没干净得那么死板。

    “但我有一事不解。”江并道,江家给李骁的那本私账,只要他拿出来,必定重击潼州官员。

    若说起初迟迟不拿出账本整顿潼州,保了江家不受人怀疑,而今入狱近十日还没动静,怪哉。

    听言,章聚疑惑:“难道他有别的打算?”

    江并却不这么认为,这不单单是李骁自己吃苦头,还累及不少亲属近臣,或入狱或贬黜,林生风家中两个门派更是遭人围攻,生死一线。

    李骁会拿这些做赌么?

    的确不会做这么大的牺牲,章聚想了想:“得亲自问他。”

    “人在天牢,如何见?”江并道:“不如先见到杨参军,他或许知道的更多。大年三十,即便不许被探监的重犯,都许探监一刻钟,除天牢外。”

    表兄弟俩在朝为官,一块谈论朝堂很正常,比章聚林生风更近一些。杨临风不关在天牢,见到他总比见到李骁简单。

    章聚稍微调侃一句:“自家的东西,还得找。”

    江并轻笑,看了他一眼:“之后的事情,我就无能为力了。”

    章聚表示理解,这本私账已经是最大的突破口了。

    两人不再说这个,专心看起了戏。

    不一会儿有人来到江安身后,低声说着什么,江安脸色一变,给了江并一个定心的眼神,起身离开,脚步略有急切。江并很少看他又如此神色,给决明打了个眼色。

    决明去询问清楚后回来告知:“三姑娘和四姑娘今早出门,至今未归,老爷都出门找了。”

    章聚低声:“去找韩疏。”

    江并微微摇头,稳下心绪:“京都日子不好过,否则我也不会这般见你。钟家班花了不少钱加场呢,安心看,看完再走。”

    章聚倒有些佩服江家人了,难怪当初杨临风说前途无量,就这份谨慎镇定,敢冒险又能保全自己,寻常人比不上。

    江安一离开,就有个陌生男人坐了过来,不过江并章聚早就谈完了,现在聊的都是钟家班,又聊到其他班子,从开始的志趣相投,到现在的志趣相投。

    且说江安听到俩姑娘失踪,血都冷了,倘若放在以前,这个点也不会太过担心,但昨晚徐青寄刚走,今早做好江春儿要大哭大闹的准备,谁知姐妹俩出去了,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

    街头落雪,行人少,而两旁酒楼坊间热闹,江安让自己的护卫一条街一条街询问下去,自己也走进雪里——

    “敢问今日有无见过两个十六七的姑娘,各自带着丫头,大概……这么高。”

    “京都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了。”

    “一个看着很活泼好动,一个斯文安静的。”

    “没见过。”

    江安心急如焚,逮着个人就问,一连好几个人问下来,都是同样的回答。

    他心想有江秋儿在,不会由江春儿乱来,江春儿也有武功傍身,如此应该不会受伤害,顶多是俩姑娘贪玩忘了时辰,可天都黑了,又说服不了自己。

    如此反复煎熬,戌时过了大半,有人来告诉他,找到了。

    俩姑娘被找到时满身酒气,气得江老爷当场就想把她俩叫醒打一顿,成何体统!

    夜半,两对主仆吐了一地,全身发热,茯苓半夏倒还好,俩娇惯姑娘难受得胡言乱语又哭又闹,江春儿又更麻烦点,身上竟还有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去拂柳宗留下的,瞒着没说。为此江家上下整夜忙得鸡飞狗跳,天亮才消停。

    方雪行和款冬走进这小院子,江秋儿门外守着人,询问一声,说是还没醒。她走到里边去,江夫人在这守了一夜了,隔壁是江安在守着江春儿。

    她轻声走近:“娘,先去吃点东西休息吧。”

    江夫人叹了口气:“春儿醒了没?”

    方雪行摇摇头:“待会儿我也让安哥休息去,这会儿出不了事,院里这么多人,放心吧。”

    “也好。”

    待江夫人走后,方雪行拿开敷在江秋儿额头上的湿布,手背贴上去试温,又重新敷上。

    而后留下款冬在此照看,去了江春儿的屋。

    两屋子挨得近,几步路就到了。

    昨夜江安急得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照看一宿,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安,很多时候都是板着脸训斥江春儿,发起狠来更是动手打过,江老爷都不敢吱声,即便平时说笑,或者给她送礼,最后总要说上一两句收尾。

    他很怕带坏江春儿,恐照顾不周,辜负亡母吧。

    “少夫人。”守在门外的护卫唤了一声。

    江安听到动静回身,见是方雪行,紧拧的眉心舒开不少,上前扶着她坐下。

    “等元宵后,我把春儿带回去。”

    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方雪行微微倾身拿起手边炉上的水壶倒水:“这阵子是该拴在眼皮子底下,给她找点事做,过段时日就安静了。”

    但她担忧的是江春儿这次似乎不同于以往的胡来玩闹,怕她情根深种,越是责怪她就越要对着干,叛逆得很。

    “其实,”江安喝了几口水润嗓子,沉默半晌,“我很感激小徐。”

    他不能时时刻刻管着江春儿,三天两头不在家,成亲以后又分出大半精力,家中人有这么多人宠着她,来了个徐青寄,正直无邪,明辨是非,关键是不惯着江春儿的毛病,甚至对着干。因此,他私下里和徐青寄说过,江春儿要是犯了错,只管揍。

    方雪行凤眼一瞥:“不说别家的兄长,就说二弟,对自家妹子们掏心掏肺,要月亮送星星,你倒好,叫个人来揍她。”

    “她若像幺儿那样听话,我何至于做这个恶人。”

    方雪行下巴点着江秋儿屋子的方向:“一样躺着没醒呢。”

    江安坐下来,心情沉重,看着江春儿苍白的小脸,嘴巴微噘显得满脸不高兴。方雪行握着他的手安慰:“春儿懂事很多,不用太过担心,昨日之事人之常情,不要责备她。”

    “嗯。”知道江春儿心里人是徐青寄时,江安没反对,甚至想,他俩要是成亲,就算徐青寄不入赘江家也没关系,徐家已经没人了,劝一劝他兴许能够留在曲见,届时在江家附近收一间院子,如此,江春儿还能在他视线里。

    托徐青寄的福,江安现在就想让江春儿嫁得近些,甚至要找上门女婿。

    可事实并非想的这般完满。

    徐青寄一走,他心底五味杂陈,也有恼意,特别是江春儿整夜叫着徐青寄,委屈至极,哭得他心疼,恨不得把人抓回来狠狠揍上几顿,再打断他的腿,绑也要绑来和江春儿成亲。

    方雪行失笑:“以前爹给你说亲,你不是以两情相悦堵回去?到春儿这,她喜欢的就硬来?”

    江安反问:“他怎会不喜春儿?”

    方雪行道无言,她就没见过这样的理所当然的。

    江安的确理所当然,自己的妹妹如此可爱漂亮,也就有些事不怎么靠谱,犯浑犯迷糊,不过都是不疼不痒的小事,徐青寄肯定喜欢,否则就是瞎了眼。

    “行了,赶紧出去。”

    “只一晚,无碍。”

    “总归要吃点东西。”

    江安拗不过方雪行,依言出去了,吩咐自己的护卫在门外守着。

    外头的雪被扫得干净,廊下挂满灯笼,窗上贴花,明日就是除夕了。

    江安去到花厅时,只有江夫人一人在那吃早点,略略招呼一声,添碗筷坐下,将自己要把江春儿带回曲见的想法告知。

    “如此也好,”江夫人知道江安对江春儿严厉,提醒一句,“你好好跟她说。”

    “怕她不听,还要您来说。”

    江夫人点点头,这时江并从外头走进来:“娘,大哥。爹呢?”

    “跟猫玩着。”江夫人道,说起这猫,江老爷看江秋儿那只好玩,抓来玩了一天不舍得撒手,江秋儿抢了回去,江老爷馋得自己跑去买了一只白猫,还去和江秋儿那只比美,没个爹样。

    “俩丫头醒了没?”江并昨晚从封楼出来,人已经找到了,回到家中简直没眼看。

    “还没呢。”

    江并叹了口气,挥手让两个下人离开,这才道:“方才我碰到两个外放的官员,其中一个是张晏。”

    江夫人和江安一顿,江夫人问:“贬到哪里去?”

    “昨晚青州传来巡使急信,说严唐不作为,被扣押了,今早就给张晏下了任职文书。”

    从户部尚书贬为青州刺史,落差够大的。

    先前仅仅是检举张晏私下混乱,作风不正,被禁足罚俸,面壁家中。

    大年前夕,果然事多,外头的家里的,一团糟乱。

    江春儿做了很长的梦,关于徐青寄。梦见那日料峭春寒,江老爷乘船而归,带来了徐青寄,与她所见很多人不同,如若一株破土而出的幼苗子,新亮且单薄。

    他沉默安静,不过脾气很好,问什么答什么,不卑不亢,家中人都很喜欢,这让江春儿吃醋,看到他习武,也闹着要一起。自打那过后,每天满身淤青,但非要跟他较劲,这种怨气总被他一句夸赞变成得意,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忍不住往他屋里堆,长大后觉得自己这小九九十分幼稚,又痛恨自己意志不坚。

    这些心思徐青寄半点不知,正如同自己想等他拿回赤影,想一切如昨不让他心有负担,如此善解人意,他不知,还跑路了。

    迷迷糊糊中,江春儿口干得厉害,似有人给她喂水,喝得急呛了两下,咳得喉咙更疼了,挣扎睁开眼来。

    “春儿?”

    她回过神,看见方雪行手中正拿着杯勺,顿时弱声弱气:“大嫂,我眼睛疼,头疼,肚子疼,全身都疼……”

    方雪行无奈:“下次还敢不敢了?大伙儿都急坏了。”

    江春儿嘴巴一扁,眼睛一红,大颗眼泪往下掉。

    方雪行给她擦擦眼泪:“等年后,你大哥给你找更好的,比小徐还好。”

    她眼泪更收不住了:“大哥就比他好,二哥也好,爹爹也好,明睿都好,我讨厌小徐……”

    说着说着,她被褥蒙头,上次她都觉得眼泪已经流干了,可这回还是有。

    方雪行由衷劝说:“要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否则苦的还是你自己。”

    江春儿哽咽应声,又露出通红的杏眼:“秋妹呢?”

    “和你一样,屋里躺着。”

    江春儿也不记得自己灌了江秋儿多少酒,反正她俩一直喝一直喝,也逼着半夏茯苓一起喝,然后就喝上头了。

    方雪行趁机道:“即便要喝,怎么能让茯苓半夏也喝,找了你们两个多时辰,若出了事,我们这一家子怎么办?昨晚爹都生气了,你俩做好准备。”

    江春儿身子一抖,打手板跪祠堂历历在目。

    “不过快过年了,你也别跟他犟,好好认个错。”

    江春儿擦了擦眼泪:“我等秋妹醒来,就去主动认错,爹爹看我可怜,一定不忍心说重话……”

    方雪行失笑,这时候还很机灵呢。

    不过她还是失算了,俩丫头醒来就被叫在一起,根本不管她们有病没病,骂得狗血喷头,然后殃及无辜,怒火移到江安江并身上,骂他俩没带好妹妹,最后呵斥:“你俩跪祠堂去!”

    “……”

    跪祠堂,哥俩很久没跪过了。

    姐妹俩躲在祠堂大门后偷看,然后面面相觑,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忍不住笑出来。

    挨罚跪的哥俩恨不得掐死她们算了,江并找了半天没找到趁手的东西,干脆从钱袋里拿出一颗碎银子打了出去,砸到门槛,江春儿拉上江秋儿捡了就跑:“多谢二哥的糖果钱!”

    “给老子等着!”

    跑出来的江春儿长长舒了口气,面对江秋儿因小跑而略显苍白的脸,气都喘不上来,心下感动万分,陪自己大醉陪自己挨骂:“还是自家姐妹好,哥哥们好,徐青寄算个屁,算个屁!”

    他以为惊涛门很难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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