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 章 和解
永安城北,一条修整宽大的石板道上,两侧住着一家接一家,看门前石阶,门槛儿,好似是一户户官门深户人家。
纵是深夜其中几户人也来来往往,热闹极了。随眼望过道路尽头的一户,倒也显的颇为冷清。
寻常夜月,寻常人家,寻常日子。
林非背着剑,在这石板道上,走的有些慢,他打量着两侧各户人家,有几家,同他记忆之中发生了变动。不过也难怪,京都这种地方,每日左迁出去,奉召进来的官员不胜枚举,或一辈子魂断他乡,或他日东山再起。
在这里,朝升夕贬也是常事。
林非叹口气,还是走到大道尽头那一这户,是夜,这户紧闭着门。林非有些唏嘘,老头子当年风光时,每日前来拜访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儿了,今日这般冷清,仿佛好多日子了,这般景象,倒是他第一次见。
他犹豫片刻,抬手叩门,叩的有些轻,不过里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来了,来了。”
打开门,林非便看见一老伯,身后跟着两个门丁。
那老伯看见来人,眼睛似乎随着年纪,逐渐不好使了,眯了眯眼,又用干枯的手搓了搓。
打量几分,后退半步,被身后门丁扶住,那老伯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湿了眼眶,道:“少爷?”
林非神色复杂,应了一声道:“胡伯,是我。”
被林非称为胡伯的老人,名胡节,从林言科举起家时便跟随着,在林家待了快三十余年,是林家的管事儿。他看着林非长大,看着林非离开林家,无能为力。即使林非同之前相比,胡子拉碴的,胡伯却也能一眼认出,这是他带大的孩子。
如今,林非回来了,胡伯连忙擦了擦眼角。道:“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说罢便欲拽着林非往里走去,“老爷在书房,走,去见一见。”
林非苦笑道:“胡伯,我自己去,不用担心,不走了。”
胡节怔了一怔,道:“不走了,不走了,行,那少爷自己去。”
林言点头,便向院内走去。
胡伯左右的门丁面面相觑,门丁这些,并不会在林府久留,过了年龄,便被林老爷放出去了,所以,这新的门丁只知道林府有一位少爷,不过却常年不在家,没想到如今回来了。
林非经过院子,几棵海棠树好似蔫了。
林非眼中忽然浮现不知从哪里留过的印象。
今时海棠开又谢,月挂南枝,人影蹉跎。
旧人旧城物非昨,几成思索,难掩往事。
林非拍了拍头,拍去阵阵心事,振奋精神,走向了前礼部尚书,林言的书房。
林言自从退了之后,每日悠闲,无事可做,也常常看书,以此消磨时间,免得想到那个逆子。
敲门声响起,林言淡淡道:“进来。”
随后林非推门而进,林言看着来人,连忙踉跄起身,向前几步,又扶住桌角,瞪大眼睛,颤声道:“你,惊堂?”
林非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卡在嗓子,只得轻声说了句,“是我。”
林言上前几步,看了许久,道:“外面不好过啊。”
林非道:“不过,也自在,不比囚笼。”
林言闻言皱眉,还是控制好情绪道:“自在?你倒是自在了。”
林非沉默,没接话题。
倒是林言坐到就近的椅子上,道:“坐吧,我还以为,你这逆子,真不回来了。”
林非将剑放在桌子上,坐下道:“孩儿不孝。”
林言神色复杂,叹气道:“你没错,我也想通了。”
“一月之前,工部侍郎段平下了诏狱。”
林非惊道:“段叔犯了何事?”林家同段家多年交情,又同住一条街,林非小时也常去段家。方才他过来时,段家的府邸,换了他人。
林言道:“莫须有,只不过,段平,没有表态罢了。”
林非疑惑道:“表态?”
林言道:“一月前,太子刚监国,便私下宴请群臣,说是要联络群臣感情,你段叔没去。”
林非明白,这不去,便相当于不站太子,置身事外了。
林非皱眉道:“难道不做选择都不可?”
林言淡淡道:“若是瑄王,蜀王,乃至陛下,都可,但太子心中,不可。”
随后又道:“我也没去。”
林非有些意外,道:“所以您老便上书隐退了?”
林言道:“我乃礼部尚书,太子刚监国不久,自然不好拿我开刀,所以便选择了你段叔。”
林非叹气道:“可有办法相救?”
林言摇头道:“上书之前,我另写了一本奏折,但石沉大海。”
“你段叔下狱后,托人送回家书,段家,已举家迁出永安了。他已知晓今后命数。”林言叹了口气,道:“也是在那时,我想通了,即便位极人臣,也不过是天子家的牺牲品。”
“做臣,怕天子,怕暴君;做民,怕官家,怕战乱。”
“之前,我总是为你铺路,却适得其反,甚至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不过,有人可以选择,有人无从选择。现在你可以了,走什么路,都是你自己的路。”
林言是豁达了,我这一生,何尝不是他人写照。
人之一生,少年憧憬,自命不凡;青年奋身,穷且益坚;老年将至,唯剩祈愿,儿孙满堂,平安顺遂。
林非看着面前不一样的老人,好似比起五年前,却更为精神了。
“爹,此路,定不负我心。”林非正色道。
林言笑了,仿佛驱散多年的压抑,道:“好好好。”真是不一样了,以前总是老头子,老头子的叫,没大没小。
随后林言又同林老爷子说了些要紧之事,听的林言尤为郑重,连连点头。
临走时,林老爷子也没拦,方才惊堂已同他解释过了当下处境。倒是胡伯着急问道:“老爷怎么不留一留少爷。”
林言笑道:“不碍事,惊堂他,真回来了。”
只不过,这小子,还未放下,都是老头子我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