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官 身
次日早朝,景瑜站在御阶之下,上报了鳌城赈灾详情。
鳌城太守请辞的折子,前日就到了,小皇帝捏着吏部递上来的推荐名单,斟酌再三,把没在单子上的新科进士卢白衣,指到了鳌城补缺,反而把新科状元卢术留在了刑部任职。
陆曲恪守做臣子的本分,并不插手小皇帝在用人方面的决策。
王书仪在太后中毒一事后,对小皇帝彻底生了惧意,开始言听计从。
赵骁烁因守住荆门功绩,被留在了兵部,任职兵部侍郎,景瑜升任兵部尚书。
至此,六部之中,再无人敢明目张胆的掣肘小皇帝,青禾摸到了皇权的衣角。
散了朝,景瑜带着赵骁烁去了兵部衙门。
入了内堂,景瑜拿出一沓卷宗,放在四方桌案上,道,“兵部下设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和库部司,目前四司没有主事之人,办事的都是今年新科上来的进士,”
说着把卷宗推向赵骁烁,
“这是从吏部借来的卷宗,都是新人,你快些看,不许带出这个门,晚上我来取,还给吏部。”
赵骁烁接过卷宗,低头翻看,
景瑜继续道,“咱们虽然主管用兵,但兵部任职的都是文职,不同于武将,要慢慢考量,处处留心,暂时主事之人空缺,大事小事,别怕麻烦,自己盯着,等选上来合适的人,才能松快些。”
赵骁烁向来勤谨,景瑜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仍神色认真,一一记下。
景瑜说完,散漫的坐在桌后,眯眼看着赵骁烁。
赵骁烁环顾四周,再三确定堂内无人后,忽然压低声音道,“昨日,闯入马车那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是……皇上?”
赵骁烁原本是校尉,青禾久居深宫,二人并未见过。
今日早朝,他第一次上殿,站在景瑜身后,在景瑜上奏的时候,悄悄偷瞄了一眼坐在龙位之上的新帝,心中诧异,那龙椅之上的小皇帝眉眼清俊,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他想了一个早上,直到和景瑜进了兵部,才想起来,龙椅之上的皇上竟与昨日闯入马车的小公子,形貌相似。
他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景瑜散漫的眸中,划过一道暗芒,轻描淡写道,“是,陛下心系鳌城百姓,故得到钦差回京的消息后,亲自过来查问一二。”
赵骁烁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出,顺口道,“想不到皇上年纪轻轻,倒是爱民如子,若是亲眼看到那些冻僵的尸骨,怕是震怒之下,会剐了鳌城那个昏官吧!”
景瑜知道,赵骁烁对自己留王太守一命的处置方法,颇有微词。
赵骁烁有君子之风,是他打定主意要用的人,自是不能在其心中留下疙瘩。
他道,“你也才十八岁,为了替那些百姓讨回公道,竟能挖出那昏官私养商队这么大的秘密,费了不少功夫吧?”
说到这些,赵骁烁就压不住火,他阴阳怪气道,
“费多少功夫,又有什么用?那昏官不是照样活得逍遥自在?”
景瑜沉声道,“如果他死,那些百姓能活过来,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一万次!”
他突然反问赵骁烁,
“可是,就算他死,哪怕把他抄家灭门,那些冻僵的百姓还能活过来么?”
被这样质问,赵骁烁那些压抑的情绪,再也不受控制,一股脑儿倾泄出来,“是,人死不能复生,可是,那些枉死的人,就活该白死么?”
景瑜等的就是赵骁烁的质问,他要让赵骁烁把心里所有的郁结,倾泄出来,之后,他们才能坦诚相待。
“赵骁烁,你是不是想说,我把他们的命,当做筹码?”景瑜针锋相对,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从来没有把任何人的命,当筹码!”
“赵骁烁,死者已矣,我要让活着的人,活下去!”
“只有那个昏官把真金白银拿出来,他们才能活!”
“他们危在旦夕,根本等不到盛京的赈灾款!”
“赵骁烁,世道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满,改变它,如果改变不了它,就只能改变你自己!”
“赵骁烁,你是君子,你心中有正义、有公道,我敬佩你。但在人命面前,我选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选让活着的人,活下去!”
“赵骁烁,如果你是我,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会不顾灾民死活,只追逐正义和公道么?”
“我问心无愧!”
赵骁烁不答,他在景瑜的追问里,彷徨无措。
他清楚的知道,他同样不能为了正义,弃那些灾民于不顾。
但不能为那些死去的人,讨回公道,更令他苦痛不堪。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既然无能为力,又为什么要做官。
景瑜像是知道他心中的困顿一样,轻轻对他说,
“只要你做一个好官,就少一个昏官。
只要你擢升一个清官,就少一个贪官。
只要你护佑一方百姓,他们便享一世太平。”
景瑜的声音不大,但于赵骁烁来说,却是振聋发聩,他在彷徨无措中逐渐回魂,他想起第一次进学堂那日,夫子对他的期许,
“为天地立新,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景瑜离了兵部,回了将军府,拜过祖母,去了母亲的主院儿。
大丫鬟远远的瞧见景瑜进了庭院,挑帘儿向里面道,“二爷来了!”
景瑜入门,解下簇新的赤色狐裘,交给丫鬟,坐到许妙妙身边道,“母亲在和表哥说什么,这么开心?”
许妙妙拉过景瑜,上下左右细瞧,“听你表哥说,东海有种药,叫龙骨丹,可治你的病?”
景瑜看向许一山,他正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向景瑜点头,“快,和姑姑说说,让姑姑也高兴高兴!”
景瑜笑着把弥陀寺老和尚赠药一事,说给母亲听,只略去药物不足一事,末了,道,“母亲您瞧,有半个多月了,我的寒症再没发作,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许妙妙摸摸景瑜的额头,又哭又笑道,“多少年了,可是好了!回头进宫,让太皇太后也瞧瞧,这些年,她和母亲一样,担心记挂着你,没少给你赐药。”
景瑜回手握住母亲,掩下眸底的冷色,状似不经意道,“太皇太后管着那么大一个后宫,哪里还能想着一直给我赐药?”
“怎么没想着,”许妙妙嗔道,“太皇太后每年冬天,都特意把神医谷的好药赐给你,你这么多年来,可是没少吃神医谷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