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师 徒
景瑜回府后,直奔卧房。景瑜十八年来,第一次穿铠甲,那铠甲看着威风凛凛,却不是谁都受得住的。
景瑜向来体弱,从来都是轻衫软锦的富贵公子打扮,今日铠甲加身,又硬又沉,锢得他喘不过气,他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卧房,没等丫鬟进来,就把头盔、护膊、护胸一样一样拆下来,扔在地上,踹掉战靴,仰在榻上,闭目缓着身上的疲乏。
“小哥。”景姝推门进来。见地上扔着护心镜,紫竹屏风上搭着战袍,奇怪的问,“大白天的,你怎么把衣服脱了,不怕着凉?”
景瑜近日很少回府,房里没有烧炭,景姝一说,景瑜顿觉卧房里如同冰窖一般,冷气直往身上钻。
“铠甲,太沉了,”景瑜撑着胳膊,坐起来,“碧荷,给我拿身袍子进来,烧上炭。”
“是,三爷,”丫鬟拿了身银白锦袍入内,见景瑜只着中衣,坐在床上,忙说,“我的爷,怎么全脱了,快穿上。今年秋天真奇怪,冷得跟入了冬似的,这还没到十月,连最耐寒的菊花都谢了,我的爷,您可得多穿些,冻坏了,老夫人是要心疼的。”
丫鬟一边念着,一边给景瑜穿袍子,又急忙叫小厮拿了炭炉,开始烧炭。
“听说青禾今天和你上战场了?”景姝站在外间,随意的拨着窗下的七弦琴,问。
“你都知道了?”景瑜站在紫竹屏风后,由着丫鬟给自己穿袍子。
“盛京谁不知道?街头巷尾都在传,康安王天生神力,一刀砍死北胡大君,还有的说,康安王天神下凡,北胡骑兵被他打得屁滚尿流。说什么的都有。”景姝说着,手指在七弦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寂寥的滋味儿落在紫竹屏风上,留下落寞的影。
“你觉得他们在夸大其词?”景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我和青禾自幼相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很。他宫里的人,做事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物件儿,不管多喜欢,他从不打杀,大多叫人赔了银子了事,”景姝拨弄着琴弦,“怎么一上战场,就能挥刀杀人了呢?他那么仁善的一个人……”
景姝的话,隐没在断断续续的琴音里,似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又似在期待着什么。
“景姝,仁善不是懦弱!”景瑜纠正道,
“平日里,那些服侍你的人,长着和你相似的脸,你日日见着他们,若是哪天他们做错了事,你惩罚他们,你的目的是让他们改过,继续做好他们分内的事。但战场不同,”景瑜的语气,沉重下来,
“那些北胡人,长着和我们不一样的脸,他们举起屠刀,在你眼前,砍下你同袍的头颅,他们的屠刀近在咫尺,你能真切的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胁,在战场上,我们拼命搏杀,是为了守护我们身后那些熟悉的脸,那些我们热爱的人和事。有了想守护的人,就有了勇气,他就不再是那个深宫里的小殿下,他是护佑一方的王。”
“青禾真的杀了北胡大君?”
景姝弹不出调儿,琴音一声一声的,窗外的斑鸠抗议的叫了几声,飞走了!
“青禾亲手砍下了北胡大君弟弟拓跋天合的头颅。”景瑜一字一顿的说,“北胡大君没来!”
“有人说康安王爱民如子,老百姓杀北胡人,就给发赏钱,杀一个给一两,杀十个给十两,拎着北胡人头就能换钱。”
“怎么,听着你的青梅竹马这么英勇,反倒不高兴了?”景瑜换好了衣袍,走了出来,室内烧上了炭,暖起来。
“他的落霞剑和景家枪可都是我教的。他可以守家护国,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只因为我是个女子么?”景姝收回了拨弄琴弦的手,摊开手掌,她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她不精琴艺,那层薄茧是日复一日练剑,留下的。
“你看这是什么?”景瑜拿出青禾写的谕旨。
景姝兴致缺缺的接过来,打开卷轴,眼睛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我能跟你上战场了?”景姝张大了嘴巴!
“高兴了?”景瑜宠溺的看着妹妹。
“今天早上,就想和你去,他们都拦着,”景姝单手一举卷轴,晃了晃,“有了这个,谁也拦不住我了!”
兄妹俩相视一笑。
“你说什么?青禾上战场了?”天寿宫内,太后坐在小榻上,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药。
“回太后,都是景瑜年纪小,不懂事,撺掇的殿下,带殿下一起去守什么玄门,”李遇弓着身,站在太后下手,“不过太后放心,小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大岚第一高手吴统领保护,一点儿伤没受,还杀了北胡拓跋天合!”
“青禾杀了拓跋天合?咳、咳、咳”太后向来简素,此刻高绾的发髻间,疏疏落落的点着几颗珍珠,备显落寞。
“太后,别急,殿下没事,殿下杀了北胡的拓跋天合,没有受伤。”太监李遇急忙上前,轻拍太后后背,给太后顺气。
“青戟还在北胡,”药碗被太后重重的放在了小矶上。“拓跋天合是拓跋天野的亲弟弟,他死了,那我的青戟岂不受累?”
“太后,依奴婢愚见,北胡人慕强,若是我们打不过他们,他们觉得咱们大岚好欺负,有可能无视今上,现在小殿下杀了他们的人,让他们觉得咱们不是好欺负的,反而会更加看重今上,不敢对今上无理了。”李遇转着眼珠儿,细声细语的劝着太后。
“皇后呢?可有什么消息?”太后盯着眼前漆黑的药碗问。
“回太后,殿下说怕惊扰了皇后娘娘养胎,外面的消息不能传进天翊宫,您瞧,宫女儿太监们都可着咱们天寿宫里伺候呢!”太后自从病了之后,性情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李遇回话都格外小心翼翼。
“青禾到底还是个孩子,皇后怀着龙裔,得时常有太医照看才行!”太后道。
“太后说的是!”李遇的头垂了下去,“老奴这就去安排!”。
“去吧!”太后端起药碗,把那碗黑乎乎的药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