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 战
这个秋天干冷、干冷的,浓云像风干的五花肉,一层一层堆叠在盛京城上,压得盛京像喘不过气的耕牛。
拓跋天合骑着高头大马,熟牛皮背心贴在棕色的皮肤上,秋风带走了他毛发间的汗珠,凉意潇潇。
盛京被黑压压的步兵,遥遥的挡在了身后,看不清模样。步兵银白的铠甲在乌云的压迫下,失去了光泽,乌突突的沾满了灰。
拓跋天合举起马鞭指着一字排开的步兵,冲身后的北胡骑兵大叫,“看,那些愚蠢的羔羊,他们又一次离开了城墙的保护,站在了石头城外!他们将再一次为我们送上头颅,成为狼群的口粮!”他叫嚣着,一马当先,呼喝向前。
马蹄踏过混着枯叶的官道,烟尘迭起,觅食的乌鸦,在迭起的烟尘中,纷纷扑棱起翅膀,仓惶逃逸。
“雄鹰般的天合首领,您的大君兄长,命我们探查盛京的虚实,”拓跋天合的身后,北胡骑兵气喘如牛,“那狡猾的皇帝俘虏说,盛京只有一万守军,您看哪,那长蛇一般的队伍,哪里是一万守军的样子?那只来自大岚的狐狸欺骗了我们!”
拓跋天合催动战马,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迸射出嗜血的寒芒,他背部的肌肉突突绞动,粗壮的手臂,晃动着北胡的弯刀。
“欺骗又如何?我们是来自草原的狼群,在汶水边的草野上,我们雄壮的草原铁骑,三次冲进羊群,把那些长蛇一样的队伍,绞成了碎片。我说过,离开了石头做的城墙,那群瘦弱的大岚人,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拓跋天合纵马向前,他身后的北胡骑兵紧随其后。
狼群亮出了獠牙,嚎叫着,奔向他们眼中的羊群。
突然,前方一步之遥的地面上,沙土抖动,一根拇指粗的绳索从沙土中翻了出来。
拓跋天合嗤笑一声,他矮下腰身,长臂一挥,那绊马索在他的弯刀之下断裂,官道两旁的枯草随之一缩,跟在拓跋天野后面的骑兵,弯刀划过,有人头滚落。
“可怜的羔羊,只会这些小把戏。”拓跋天合猖狂大笑,他身后的骑兵,学着他的模样,个个矮身挥刀,像切面条似的,割断了那些蹦出沙土的绊马索。
绊马索没有减缓拓跋天合纵马的速度,他带着三千骑兵,像一把利刃,插向“护国军”。
“护国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厮杀声起,刀剑相抵,血肉横飞。北胡骑兵的热汗在血气里蒸腾,“护国军”的刀锋在尘沙翻滚里,亮出寒芒。
景瑜的军规里,只有战,没有退,“护国军”蜂拥而至,挤在拓跋天合的战马前。拓跋天合的弯刀破开脆弱的皮肉,肆意收割“护国军”的人头,他在翻涌的血浪里,猖獗的挥舞着弯刀!
“哐!”一柄重剑撞上了拓跋天合的弯刀,剑芒与刀锋,在冰冷的霜风里,迸出火花!
拓跋天合透过弯刀与重剑相撞的缝隙,看到一个金盔金甲少年冰冷的眼,那双眼,寒意森森,被它盯住,仿若被一条毒蛇盯上!
拓跋天合自诩是草原的雄鹰,翱翔于天际的雄鹰,生来就是蛇的克星。
他龇牙咧嘴,猛力前推,意图用蛮力撞开那金甲少年的重剑。那金甲少年顺着他的力道向后撤力,轻盈盈弹开数步,旋即脚尖点地,飞身而起,一脚踢向拓跋天合的太阳穴。
拓跋天合看走了眼,这金甲少年哪里是什么毒蛇,那是九重宫阙里的真龙,一飞冲天。
他身后的“护国军”在这反击里,腾出了手,冲散了拓跋天合身边的北胡骑兵。
拓跋天合半个身子送了出去,来不及收刀,却也不慌,他伸出左臂格挡,不想少年脚上力沉,踢得拓跋天合臂膀发麻。
拓跋天合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不容小觑。他原本以为瘦弱的大岚人,只有躲在厚厚的城墙之后,才能勉励搏杀,不曾想,冲破樊笼的真龙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
拓跋天合扛住手臂的麻痛,粗壮的大手,一把抓住金甲少年的脚踝,狠命扯向自己,少年以脚借力,身体旋转半圈儿,回手一剑。
拓跋天合不妨此招,慌忙松开金甲少年的脚踝,提刀格挡,谁料这一剑,力道极大,拓跋天合非但没有挡住,反而被反震回来,弯刀刀尖,划破皮肤,血涌了出来!
“啊!”拓跋天合大吼一声,更兴奋了!
秋风哀号着,卷走层层积云,战马嘶鸣着,在层层围杀里止步不前,黄沙把飞溅的鲜血吞没,烈阳从云间的缝隙,漏了下来,给铠甲镀上一层金光。
拓跋天合突然撤力,仰身马上,抬脚踢向金甲少年腹部,金甲少年腰部用力,旋身躲过,落在马后。
拓跋天合坐起身,低头查看,却不见了金甲少年。
少年矮身从马下穿过,重剑划过,马腹正中,被留下一条拇指宽的血线。
战马栽倒在地,拓跋天合来不及下马,左腿被压在马下,金甲少年不容他喘息,起身挥剑,拓跋天合头颅滚落,鲜血喷了金甲少年一手。
马臭味儿,血腥味儿,沙土味儿,混杂在空气之中,马鸣声,刀兵声,厮杀声,激荡在天地之间。
青禾手握重剑,半身浴血,他惊奇的发现,他不再恐惧了!他走出宫墙,冲入战场,下场厮杀。
他的剑,不再是打发时间的玩具,而是撕碎敌人的武器。
他这个人,不再是龟缩在宫墙之内的幼子,而是护佑大岚子民的王!
他的面前是刀山血海,他的身后是万千子民。他不再怯懦,他要站在刀山血海之上,护佑他的万千臣民。
拓跋天合的头颅滚在青禾脚下,北胡骑兵睚眦欲裂,拓跋天合是大君拓跋天野最宠爱的弟弟,是拓跋部最强壮的雄鹰,他和他的三千铁骑马疾、刀快,在汶水之滨,他们如一阵疾风,在大岚军中来去自如,所过之处,血雨淋漓。如今,拓跋天合,刚到盛京,就丢掉了头颅,他如何向大君交代?
那北胡骑兵冲过来,举刀砍向青禾。青禾提剑相迎,浸湿了血的手滑腻腻,握不住剑柄,重剑脱手而飞,弯刀直奔青禾脖颈而来。
“主子小心!”
吴皓一柄长枪架在了弯刀之下,青禾接过长枪,猛力推开弯刀,横扫北胡战马。
枪杆带着风声,呼啸而过,马腿被打折。战马嘶鸣一声,栽倒在地,青禾一枪结束了那北胡骑兵性命。
“去,告诉大元帅,传令我军,三人一组,两人攻马,一人攻人。”青禾冲吴皓大喊。
“主子,缠上布条,避免手滑。”吴皓扔给青禾一段布条后,转身飞奔向景瑜的战车。
血腥味儿在风里弥散,席卷着天上的浓云,浓云被乍起的狂风,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阳光肆意洒下,天地之间,光华一片。
北胡的三千先锋,失了首领,被“护国军”冲散,如砂砾撒入大海,激不起一丁点儿浪花儿,在“护国军”高涨的士气里,被绞杀殆尽。
正午,当最后一个北胡骑兵前锋,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后,青禾飞奔到景瑜战车前,脚尖点地跃上战车,呼着热气,欢快的对景瑜说,“大捷。”
景瑜站在战车之上,看着青禾,他头顶烈阳,身着金甲,从万军之中向自己跑来,那殷红的污血,挡不住少年的意气,那昂头的姿态,像一只讨赏的大藏獒!
景瑜宠溺的笑了,“我的殿下,这是小胜。”
景瑜下令撤军回城,玄门吊索被缓缓放下,留下部分“护国军”打扫战场。
青禾不管那些,他把景瑜从战车里拖了出来,拉着他和自己一起上了康安王车架。
“回去做什么?”青禾一把摘掉头盔,晃动着大脑袋,问。
“论功行赏!”景瑜抬手去捋青禾额前的碎发,青禾的头发被头盔压乱了,景瑜捋了几次也没捋顺,“回宫就要见大臣,你这仪态也太不成样子了。”
康安王车架的暗红车帘垂着,黑红的穗子,前后晃动,遮挡住外面的视线,景瑜索性坐到青禾身侧,重新给青禾绾发。
“赏什么?”青禾顺着景瑜的手劲儿,乖巧的任由景瑜侍弄。
“一会儿叫军需官和户部尚书过来,先给玄门的“护国军”发赏钱,其他的封赏,等退敌之后再裁夺。”青禾的头发又密又顺滑,景瑜没给人绾过发,他笨拙的拽着那丰盈的长发,拽得青禾头皮发红。
“卷宗里的旧例,军功和赏银都是退敌之后才给的,现在发放,丞相会以没有先例为由反对,”几次交锋下来,青禾逐渐摸到了丞相处理政务的规律。“丞相反对,户部就会找理由推诿。”
“我有一个办法,”景瑜总算绾好了发,坐了回去,眼角上挑,眸光中浸着坏。
“我也有一个办法。”青禾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