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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缺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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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之秋现在每两周来一趟w大旁的小公寓,关心夏之旬的学习进展。

    “重修的课怎么样了?”

    “每次都去,保证没逃过课。”夏之旬把“但是没怎么听过”憋回肚子里。

    “英语呢?”

    “你看喽,全部是我平时写的。”夏之旬摊开自己的学习成果给夏之秋看。裴声给他准备的所有资料都被他认真勾画,他还专门准备了自己的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很三好学生。

    夏之秋拿起一个本子翻了翻,放下后又大概浏览了其他内容,觉得弟弟终于算是有些长进,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看来裴声同学教得还不错,你姐我是不是慧眼识珠?”

    夏之旬配合地一通吹捧。

    先吹夏之秋直觉敏锐,能在茫茫人海里一下挑中靠谱的老师,再捧裴声耐心敬业和蔼可亲,简直是他这种吊车尾大学生的福音。

    显然,吹捧裴声的用词更加真诚。

    夏之秋见惯弟弟的狗腿样,无奈笑道:“晚上有时间吗,跟我一起回趟家,爸今天没有应酬,想全家聚一聚。”

    “有。”夏之旬哪里敢说没有。

    回家的路上,夏之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夏之秋是怎么联系上裴声的。

    “哦,之前公司参与分销一个雷达工程,技术这边的负责人是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和我差不多大,很优秀,我就想着随便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她就推荐了自己的师弟。”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季微渺。”

    雷达工程的开发单位是w大和青城民航共同创立的研究所,成品刚出来不久,国内市场竞争激烈,仅有本省几家小型航空公司下了订单,所以制作团队试图打开海外市场。

    而夏之秋刚好负责跨境交易业务,中标之后就与季微渺联系紧密。

    打听到季微渺,夏之旬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找个机会认识她一下,顺便旁敲侧击地了解一下裴声。

    这么久了,他几乎还是对裴声一无所知,裴声本人不开口,他也只能去找外援。

    到家之后刚好七点。

    餐厅里,阿姨已经摆好了一桌子菜,全是夏之旬爱吃的,夏庭山正坐着等他们。

    夏之旬饿了,有觉悟地汇报了最近的一系列学习情况,洗了手就开始狼吞虎咽。

    夏之秋也落座,开始例行接受夏庭山的餐前关怀。

    “空管雷达的合作进展到哪了?”

    “已经确定了东南亚那边的合作方,目前正在拟定合同的细节条约。”

    两人又就交易风险和可能收益做了些估算,夏之旬听得头晕,发现夏庭山没怎么动筷子,所以夹了一块里脊放在他碗里,插了句嘴:“爸,吃饭时间少聊工作,多吃点是正事儿。”

    夏庭山止住话头,欣慰地看着夏之旬,笑着说儿子有进步,话里那点“这糟心孩子可算长大了”的自豪感搞得夏之旬挺不好意思的。

    毕竟他都二十二了,现在才开始长大的话着实是有些晚。

    但这点难为情稍纵即逝,夏之旬选择顺杆爬。

    为了让“长大了”体现得更明显一些,他又开始关心夏庭山身体是否调养好了一些,家里那些亲戚有没有又求他办什么难办的事情,以及夏之秋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可以发展发展的男人。

    夏之秋叹气说没有。

    她自己优秀得像个ai,找对象的标准自然是也高到九霄云外。

    只可惜,夏之秋本人不是那种只要工作不要生活的工作狂,以前在家没少表达过想谈恋爱,可就是没有能入眼的人。

    真是人人有本难念的经。

    “之秋我放心,之旬,你呢?那些随便谈谈的朋友,是不是都不联系了?”

    夏庭山对儿子的糟糕感情路有所了解,边问边开始给蒸好的山药剥皮。

    他和夏之秋特别喜欢吃山药,一定要吃那种最新鲜的来自河南原产地的铁棍。

    夏之旬冷不丁被盯上,低头喝南瓜粥,捧着大碗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夏之旬,爸问你话呢。”夏之秋迅速选择了战线。

    “啊?什么?”

    “行了啊,你可别跟我装听不见。我有个打高尔夫认识的朋友,他名下有几加全国性的传媒公司,前天我们一起打球,他女儿也一块儿来了,小姑娘叫乔千里,哥大本科毕业,特别讨人喜欢。”

    夏之旬耳边拉响十级警报:“不了不了!爸我没兴趣。”

    管她是乔千里还是乔万里,夏之旬最近的目标就只有裴声一个。

    夏庭山把山药递给夏之秋,笑道:“我说你呀,感情人家就一定对你有兴趣吗,都是朋友,想着两个孩子见个面聊聊天罢了。你下周末留出来一天,跟我去吃个饭。”

    夏之秋在一边替夏之旬答应了。

    鸿门宴啊鸿门宴。

    夏之旬吃饱喝足,深刻意识到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

    夏之旬估摸着估计是夏庭山以后没准儿会和对方的合作,所以自己不仅得去,如果那个乔千里表示出相处的意愿,他恐怕还得从善如流地继续相处下去。

    但他不矫情,没有那种被亲爹当商业砝码的悲凉感,一来是也的确没到那个地步,二来是反倒觉得自己在家里终于也算是有点用处,感觉居然还不错。

    夏之旬跟裴声说周末不知道具体哪天有点事,于是两人把补课提前到周五。

    裴声自第一次被十八度的空调吹得透心凉之后,一直都穿有点厚度的长袖长裤来上课,善解人意地表示夏之旬可以重新开最低温度的空调,无需再迁就他。

    夏之旬每次虽然无奈,但实在是怕裴声热出毛病,只能照做。

    但在裴声又一次顶着一点薄汗进门的时候,夏之旬终于忍不住开口:“裴声,你能不能别这么替人着想,你又不欠我的?”

    裴声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夏之旬。

    “我明明说了温度调高一点没关系,我真的不会很热,退一步说,我们俩互相迁就一下,取个中间温度也不算难。”

    夏之旬叹了口气,不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裹这么严实过来,一路在三十□□度的室外活受罪,缺心眼儿似的。

    搞得他现在看着裴声的脸,都觉得这张脸上带着点儿与长相不符的傻气。

    裴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声带像被卡住,只能说句谢谢好意,然后坐下翻书。

    夏之旬的抗议被无视,负气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但是看着裴声逐渐发红的脸颊又败下阵来。

    他“啪”得把笔往桌上一搁,神情严肃道:“裴声,你热不热?”

    夏之旬不笑的时候模样凌厉,眉蹙起来,周身都是冷冰冰氛围,让裴声想到高中同桌时常星星眼描述的那种,商场上计算得失运筹帷幄的年轻总裁。

    那支笔骨碌碌滚到裴声面前,他伸手按住,犹豫了一下:“现在真的还好。”

    “那来的路上呢?”夏之旬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一副裴声不说实话就不打算继续做题的样子。

    裴声只好承认有点热,目光低垂,想起小时候来。

    他对温度的要求曾经很高,既怕冷又怕热。

    大约六七岁时,他实在不习惯家里闷热的温度,小心翼翼问能不能买个小空调,结果被正喝酒的裴栋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没有那个命还挑挑拣拣,屁事多儿。

    所以命不好的裴声学会放弃一些东西,得到了什么都要先问自己够不够资格。

    “那你下次不要在穿得像个粽子一样过来。我都说了我没有色狼前科,你也别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夏之旬知道裴声其实就是单纯在压缩自己的需求,替他找台阶下,“走之前把衣服换了吧,衣柜里面都是新衣服,你随便挑一身。”

    谈判结束,裴声把水笔塞回夏之旬手里,继续被喊了暂停的课程。

    夏之旬不笨,一旦用心做事,进步的速度就会很快。

    他摸到英语的门路后,逐渐也品出一点乐趣,上课过程里严肃了很多,很少再插科打诨或神游四方,现在已经可以认认真真地把听说读写来一套,写题时习惯用用左手拇指压住纸张一角,神情严肃得像块沉默雕塑。

    裴声用余光看他,觉得这雕塑赏心悦目。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下课前,夏之旬又换回一张冷脸,伸手指新添置的小衣柜。

    裴声觉得自己不换衣服的话大概走不出这扇门。

    这间小公寓在单元楼的套间里,三个房间共用公共客厅和卫生间。

    裴声拿着衣服过去敲卫生间的门,但此刻似乎有人在用,水声哗哗。

    他只好又抱着衣服回来,抬起的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赧然:“卫生间有人,我可以在这里换吗?”

    裴声一贯风轻云淡,偶尔不知所措的样子如同某种羽毛柔软的幼鸟,惹人心软。

    半晌,夏之旬才反应过来裴声是在暗示自己离开,慌张推门出去时听见衣服掀起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赶紧在心里默念核心价值观,驱赶一些不必要的思绪。

    裴声挑了一套有点大的白色短袖运动套装,整个人清爽利落,很符合备受女生喜爱的那种青春活力大学生的标准。

    虽说已经接近傍晚,但此时室外依旧炎热,没有了贴身衣料对人体散热的阻碍的确舒适不少。

    “裴声,你今年多大了?”两人并排在人行道上走,夏之旬没头没脑地问。

    “马上二十四。”

    “什么时候过生日?”

    “生日在一月,但我不过生日的。”裴声担心万一那时候夏之旬还没失去追他的兴致,会想法子给他过生日。

    裴声不过生日。

    陈晓婉怀孕时家中并无积蓄,裴栋也正沉迷于二人世界和那些努力奋斗的空中楼阁,无意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担起父亲的职责,硬要陈晓婉把孩子处理掉。

    陈晓婉只能去小诊所打胎,但看见哭得撕心裂肺的几个女人后又后悔了,对裴栋撒谎说已经流掉了,显怀时才不得不承认。

    如果非要计算裴声第一次感受到父亲震怒的时间,应该是他五个月时,陈晓婉挺着微微突出的肚子被裴栋推倒在地的那一刻。

    但夏之旬想说的与此无关。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郑重其事地开口:“虽然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和你说这些,但是憋着又觉得不太好。”

    “裴声,我发现你脾气有点太好了。上次我那么过分地,咳,骚扰你,你虽然当时是拒绝了,但是后来又没生气又不发火,跟没事儿人似的,好像太大度了点。”

    “而且那居然是你唯一一次明确拒绝我的要求。”

    裴声被夏之旬捉住弱点,开始局促不安地摩挲指腹上一个薄茧。

    “我上次去拿快递的时候,随便跟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你,那几个老油条员工一听见你的名字就笑得像开了花一样,夸你工作负责,还无偿帮别人代班。”

    裴声是兼职,全职员工看他是学生好说话,总是麻烦他早到一会儿或晚走一会儿,甚至临时来不了还会让他先去顶上。

    裴声当然也同意。

    “你这种性格,往好里说是物质社会里的道德遗珠,千载难逢的绝世好人,但往坏里说不就是缺心眼儿,任人拿捏好欺负吗?”

    夏之旬没指望裴声回答,继续说:“马上就要二十四岁的话,你最好要开始学着拒绝,除了在谈恋爱这方面,其他人所有过分要求都不能全盘接受,哪怕是我,或者夏之秋都没关系。”

    “代其他人的班是可以要报酬的,如果不想去,那就干脆不要去。”

    “不会做的事情也别勉强,下次不管是谁,再让你喝高度数的酒你也千万别喝。”

    夏之旬絮絮叨叨,裴声侧过脸看他,眼睛和心脏都在强烈的阳光下感到刺痛。

    以前没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裴声觉得人生玄妙。

    他从投入真心的感情里和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身上没能得到的关心,却从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夏之旬这里得到了。

    夏之旬孩子似的吵着闹着要追他,可现在又不计后果地敞开心扉,说即使拒绝也没关系。

    裴声开始确信夏之旬在某些方面是个很好的人

    “别跟个傻瓜似的,听懂了吗?”夏之旬见裴声还在发愣,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好。”裴声说。

    他是真心说好,尽管这对他而言会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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