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曲径一直未曾想到,他会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她一边夹着菜,一边问慕闲:“那我为你取了什么名字?”
慕闲笑着道:“师姐从前说闲时坐观孤云出岫,静时方看江上落花,所以给我起名叫慕闲。”
曲径:?
怎么她自己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出处?
接着便听慕闲道:“师尊为师姐取字‘孤云’,待我赐字时,我便特意请师尊为我取字来同师姐相配,师姐也不记得了吗?”
曲径心道,慕闲赐字那天,她都不在门中,只是作为贺礼,给他送去了一支鎏金发簪。
慕闲说:“师尊说,师姐的字取自宗门要义:‘孤云出岫,去留无一所系;朗镜悬空,静躁两不相干。’一句,师尊他便为我赐字‘相留’……”
话说到一半,却没有说完,反而是转了话题。
“师姐觉得,这饭还合口吗?”
曲径一直知道三师弟的字,四大宗门都晓得他‘留情剑仙’的名号,这个名号最初便是取自慕闲的字。
她以为这是师尊的喜好,便不曾多问,旁人笑话他的字时,自己也会出言训斥,这是她虚言峰的面子。
不想背后是这样的隐喻。
她点点头回他道:“合口。”而后也顺着慕闲方才的话继续问了下去:“你是说,我们的师尊为你取字‘相留’,是因为想要你留住我?”
慕闲心道观看师尊为曲径和曲庭取的字,怕只是希望这姐弟二人不要被世俗牵绊住,能够活得更洒脱一些。
是他存了心思,求师尊为自己赐了这个字,是他想留住她。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顺着曲径说道:“可师弟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我若是有本事,师姐也不会失忆了。”
曲径想到他年少至今,过的都并不如意,却还是生了这样的一副好性子。
她有心弥补,便道:“若是你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讲给我听,我一样记下。”
慕闲怔愣了许久,纵使他平日里多么巧舌如簧,此刻却也哑了声。
只见曲径问他:“那我该唤你慕闲还是慕相留?”
只见慕闲喉咙处不自觉的吞咽,而后才道:“师姐唤我慕闲便好。”
曲径知道自己从前一向唤慕闲为‘师弟’,如今看来,他许是十分介怀这件事的。‘慕闲’一名确实是她取来的,她来叫也是理所应当,纵使不认识的人会因此有所误会,误会他们关系过为亲近。
可慕闲愿意同自己亲近本是件好事。
于是她唤道:“慕闲师弟。”
慕闲听到这个称呼时,不禁有些出神,顿了片刻才想起回她道:“是我。”
慕闲看曲径不再动筷子,于是道:“师姐若是吃好了,我便将这些东西都带走了,明日还会有门中其他的弟子来照顾师姐,我便不打扰了。”
曲径赶忙道好。
慕闲出来后,为曲径掩上了门。
徐徐山风,霞光暮紫。
慕闲低下头,衣襟里却传来纸张折叠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忘了将抄写宗门要义的事情告诉曲径……还是明日再来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未亮之时,慕闲便去到山门口为陆影送行。
陆影看见他时,虽然心里很是欣慰,但嘴上却道:“孤云师妹那处还有许多需要你照顾的,实在无需特地前来送我。”
慕闲笑了笑,道:“眠云师妹要我帮她带话给师兄,说师兄你老大不小了,下山后千万记得带个姑娘回来。”
陆影:……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下山除魔,哪里来的姑娘,再说姻缘自有天定,哪是我说带就能带的,照顾孤云师妹的同时,还麻烦你帮我看管眠云师妹了。”
慕闲回复他道:“眠云师妹观人观事都很通透,要我像她学习还差不多。”
陆影倒是没有反驳这句话。
慕闲看天光微亮,跟随陆影一天下山的弟子此事也都已经赶来。陆影带着他们上了马,慕闲同他们行过礼,道:“诸位师兄师弟一路平安。”
他们四人也在马上同慕闲回了礼,纵马远去了。
月未落、日未升。
屋外响起扣门之声,曲径赶忙下床去开了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花下。
少女还是如昨日一样系着水红色的发带,披着宗门的道袍,顶着张明媚的笑颜,脆生生的唤着:“师姐早!”
曲径上一次离花下这样近,大约还是爹娘尚在世的时候。
花下是苏长老在山上捡到的女婴,曲径第一次见到花下时,后者还是个只有四五月大的婴儿,她那时也只有五岁。
娘同她说,既然这个小姑娘被扔在了青山万里又被苏长老捡了回来,那便是与我们青山万里有缘,以后青山万里便是她的家,要曲径把她当做嫡亲的妹妹一样照顾,就跟曲庭一样。
这个娘嘱咐来,要她当嫡亲妹妹的姑娘,在这十几年中同自己不过能算得上一句点头之交。
十一岁后她对于花下的印象大多就都来自各个长老的口中。
几位长老若是讲到哪里,需要个反面案例的时候,大抵会把花下拎出来。比如无忧长老就曾讲过:从前有个弟子非常贪玩,在除魔的时候总喜好东碰碰,西撞撞,就和你们花下师姐一样,后来那弟子便沾染了魔气,走火入魔了。
他也同花下道了声:“早。”
花下一直盯着曲径看,她上下左右的仔细观瞧,而后笑的更加灿烂了,拉着曲径进了门。
她为曲径打了水洗漱。曲径心下过意不去,同她说:“麻烦了,明日我便可以自己来了。”
花下卷着袖子,为她打湿毛巾,一边答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师尊说我笑的时候师姐还给我换过尿布呢。”
曲径愣了愣,却只能生硬的回复一句:“是吗?”
她自己开始洗漱,花下便走到了她的衣柜前面开始挑衣服。
曲径看她翻了半天,取出来的却不是宗门弟子的道袍,反倒是她下山时常穿的便服。
花下将曲径的道袍也拿了出来,看到下摆上绣的宗门纹饰,突然来了兴致,同曲径道:“以前有个小师妹偷偷在袖口里面绣了个兔子,绣工不好,把周围的布绣的都变形了,从外面看着也是皱皱巴巴的,我师尊眼睛多尖啊,当场就被发现了。”
曲径很少听人同自己说这些趣事,便也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花下回转过身来,为曲径穿衣,嘴上一边道:“然后便被罚抄了四百遍门规呀!我就不一样了,”她说到这里,翻出了自己袖子里面的绣花给曲径看“我为了不让师尊发现,跟着山下的绣娘苦练了四个月的绣工呢!”
曲径:……
所以眠云师妹都不需要练剑吗?
花下递给曲径看,曲径便也极其认真的瞧了瞧那绣花。绣的是山上四处能见的野雏菊,线条明快、针法灵活,从外看来确实瞧不出一丝褶皱。若说是四个月练成的,约摸着应当是不眠不休生绣了四个月才能绣出这样的效果。
确实不像是练了剑的样子。
待到花下为曲径将身上的衣服都穿好后,又为曲径系好了发,而后凑到曲径面前,同她说:“大师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曲径看着自己寻常不会用的暮山色的发带,问她:“玩什么?”
只见她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约摸十几张竹片来,同曲径道:“我这里有十一张竹排,正面有图,背面无图。十一张里面有十张是花,一张是树。我把牌背着,你若能从这些牌里抽中了树,我便再告诉你个故事!”
曲径知道这是宗门弟子们之间流行的玩法,便伸手随意取了一张牌出来。
只见花下震惊的瞧着她,颇为感叹的道:“早该带你下山去赌坊的!”
曲径:?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刻着柳树的竹排,问花下:“还有什么故事?”
花下清了清嗓子:“是年初的时候我同几个宗门的弟子下山去玩听卖花灯的老板说的。”
“他说在他们那里,正月十五的时候便会有许多男男女女去他那里买花灯,花灯是男子与女子用来传情所用,一人买花灯在城头放,城中只有一条河,顺着水流便飘到了城尾,城尾守着的另一个人若是能恰巧将写给自己的花灯找到,那么便说明他们是能白头到老的姻缘。若是花灯顺着水流出了城,那便说明这段姻缘是上天所不看好的,是注定离散的结局。”
曲径点头赞叹:“确实有趣。”
却听花下道:“有趣的还在后面呢!”
她继续道:“那老板说每年正月十六的早上,人们便能在城尾的河上看到一盏熄灭了的花灯,那花灯既不顺着水流向城外去,却也没有人去捡。”
花下最后给故事画了个尾:“不过听说第二天早上还没有人捡的花灯便没有用了,所以会被附近的一些小孩子捡去玩。”
曲径听故事听得入神,花下突然凑到她面前问她:“山下的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曲径点了点头,便听花下道:“那今日我便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这个故事还没完哦!”
今日是虚言长老去正堂讲课,大师兄不在峰内,曲径此时也无法帮忙管理,曲庭被罚,慕闲又要照顾着自己。峰中的一切事物怕是都要师尊一个人担着。
她失忆一事如今应当是人尽皆知,若是再不去早课,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斟酌许久,抬头问她:“我们不去昨天那里吗?”
花下比曲径要矮上一些,附近分明没有人,她却非要踮起脚尖,附到曲径的耳边道:“师姐,你现在算是重活一次了,难道还要活得同从前一样吗?”
曲径背脊上不受控制的冒出了冷汗,她颇为震惊的看着面前的花下。
花下却同她道:“慕师兄说他今早去山门外送过大师兄便过来这里,看时辰已经快要到了,我的好师姐,你可要快点想啊!他要是回来了,我们俩就逃不掉了!”
……
鬼使神差的,曲径答应了下来,对花下说:“好。”
花下正开心,曲径突然问她:“若我没抽中那张树,你也会想别的方法带我下山的吧?”
花下愣了愣,而后开心的笑了,回曲径道:“是师姐你自己想去,师妹我想要阿姐你开心,自然义不容辞。”
是了,阿娘说,这可是自己嫡亲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