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这是黄昏的太阳,我们却把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1
临近下班的点,刑警队因为余风案的缘故都还在忙碌,电脑屏幕大多还亮着,手边摊开的笔记本画满了各色的线,旁边还附带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外出查访的同事还没回来,也只有他们的工位是空着的,黄卫平站在打印机边等待着一份文件的打印,从门口刚进来的警员叫了他一声。
赵泛舟待在法医室里,手边的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上面显示着几条灰色的系统通知——
“您已将对方移出黑名单。”
手上的法医工作汇报已经到了收尾的部分,笔尖悬在离纸面几厘米处却再也没有落下,又瞄了几眼,那上面一直显示着对方的大名,没有变成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赵泛舟!”是黄卫平的声音,“深哥和张泯一块来了,说要接我们下班。”
笔尖重重落下,赵泛舟在规定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手机屏幕到了规定的时间重新暗了下去。
“你们怎么一块过来的,深哥你车呢?”
刑警队占据了一整个三楼,电梯门缓缓展开的时候他和赵泛舟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张泯和林深,走过去后黄卫平很快就注意到不对。这几年林深除了出差几乎每天都来接自己下班,车钥匙一般都会勾在他左手的中指上,紧贴着他们那对买了很多年的戒指,黄卫平和他牵手的时候很喜欢用指腹去蹭,所以当目光滑落到林深的手上时,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发出了疑问。
“小张总正好去做咨询,我的车嗯”林深先拉住了黄卫平的手,摸着对方指关节的微微凸起,“发生了点不算好的事,被人家泼了红油漆。”
“林顾问,我们已经派人去诊所的车库取证了。“
负责民事案件的干警打断了黄卫平正要发问的趋势,“但是鉴于黄队的工作性质,我还是要提醒您最近小心为上,您刚交给我的那几封威胁信我们也会加紧调查的——”
“什么威胁信,林深,你有事瞒着我?”
张泯没见过向来喜欢笑的黄卫平发这么大火,站在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阻,踌躇了半晌想说点什么,微抬起来的手腕就被旁边的一只手按住了。赵泛舟的手指内侧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搭在手腕上带来一阵痒意,有一瞬间似乎擦过张泯的手腕内侧,刚刚在楼上洗过的手还沾着水珠的寒气,皮肤下的动脉似乎也感受到了冷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让他们先吵着。”赵泛舟的手握了几秒就松开,将张泯拉到几步远的地方,“他们两自己会解决的。”
“没关系的吗?”张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手按在刚刚被触碰到地方,轻微的蹭着。
“没事。你来找我干嘛。”
“我来接你去吃晚饭,然后把你送回家”
“我租的房子退掉了,现在住在局里。”
张泯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一下,“那你,我,我公寓的客卧还没收拾”
“不去。”赵泛舟不自在地转开视线,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晚饭的话也不用了”
“什么不用,小张总,还得麻烦你送我和深哥回家,我们四个人在路上找家店吃饭,我们请客,算车费了。”
张泯下午去诊所的时候是自己驾车前往的,一行人走到车边,赵泛舟的手刚搭上副驾驶的车门开关,另一手就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肩膀。
“赵法医,你去后面坐呗。我晕车。”
黄卫平还耷拉着嘴角,扯出一个皮肉笑,抓着赵泛舟肩膀的力度却不算轻,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张泯刚扣上安全带,有些不解地看向另一边窗子外似乎在争执着什么的两个人,过了两分钟,后座门被赵泛舟拉开,黄卫平坐进了副驾驶。
“出发吧小张总。”
张泯调了调后视镜,赵泛舟抱着胳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林深倒是笑了一下,从口袋里不知道拿了个什么出来,绕过靠背伸到黄卫平眼前,还晃了晃。原本不太高兴的人脸上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拍了一下那只作怪的手,在林深的手背上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然后将东西塞进了兜里。
张泯没再多看,在风衣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转过身递给赵泛舟。
“什么?”
“是你爱吃的糖,你每次去那家店吃饭都喜欢带几颗出来,我今天让助理帮我买了一些”
赵泛舟接过外壳还带着点体温的糖,张泯笑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属于赵泛舟的手忽然停在眼前。剥好的糖呈现出了属于草莓糖专有的粉色,静静地躺在原本包裹它的玻璃糖纸上,顺着赵泛舟的动作,停在了张泯面前。张泯露出了点困惑的神色,眼睛眯了眯望向赵泛舟。
“你自己吃吧,看你自己嘴唇都白还有空给我糖吃了。”手心里的糖散发着属于草莓的甜腻气息,赵泛舟又向前递了递,“吃。”
张泯嘴角上翘了一点,捏着糖放进嘴巴里,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脏。赵泛舟将皱巴巴的糖纸在手里叠了叠,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点完菜的四个人坐在包厢里,面前时刚送上来的热开水,热气顺着杯壁向上蔓延,凝结到半空又逐渐消失,赵泛舟将水推得离桌面内侧近了一些,对面的林深正在专用的器具里烫着筷子。
“今天泼油漆写了些什么?”赵泛舟捏着口袋里被叠成方块的玻璃纸,眼睛却落在桌上。
“泼了几块大面积的红油漆,还有用喷枪写的一句话‘被恶魔蛊惑的同性恋者’。”答话的不是林深,黄卫平接过了这个话头,他将手机屏幕摆在桌子中央,是取证的警员去现场拍摄的,看得出来那辆车子外观已经一片狼藉了。
“那威胁信”
“是我前两天参加完外地一个交流会回来在家门口的信箱收到的。”林深将桌面上的餐具重新摆正归位,然后把手搭在正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黄卫平的手背上,手指点了点他们两个人的戒指,“内容大概也就是说了一大通诸如我会被千刀万剐什么的,说同性恋怎么样,我当时研究过了,全是用印刷机印出来的纸张裁剪出来的字贴成的,没什么线索,那些字体应该是从一些恐怖主题的网站打下载的,看起来唬人。”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你是一名刑警的家属”黄卫平显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你收到了三封威胁信,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难怪最近晚上有时候你会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错了,黄队长。”林深认错的态度很干脆,“我已经把那些东西全部上交组织了。”
“这个是什么?”正在划着那几张威胁信照片的赵泛舟手顿了一下,在几个大字拼凑成的威胁言论里,它显得有些奇怪。
“十字架?”黄卫平和张泯也凑近来看,不同于市面上所有常见的十字架元素,那枚十字架被涂成了黑色,印刷出来的纸片保留着黑色十字架下的红色液体,经过高清相机的拍摄在屏幕上的显示更像血液,黑色十字架的下端不是平整的直线,而是像一把锯子那样的锯齿。
“这个不像是什么正统信仰啊深哥你最近参与过这种讲座吗?”
“没有。”林深思索了一下,“最近只有几个医院方面的交流会,最近的一个是和第一医院一起去的针对心理问询科普工作的交流。我们和市第一医院是合作关系,所以邀请函是发给我们两方的,只不过出行和位次会安排在一起。”
“这件事很不对。”黄卫平的手机亮了一下,他扫过刚传来的消息,面上的表情更为凝重,“我们这里查到点东西,余风,可能是有对象的。”
“他在a市一直以余凤这个女人的形象对外示人,所以极大概率他找的是”
“男朋友。”
送完黄卫平和林深,张泯将方向盘打了个转,准备送赵泛舟回市局。刚刚从饭店出来后,黄卫平没有再抢夺副驾驶的位置,和林深一块坐在了后排,商量起了是不是需要买辆新车,赵泛舟坐在张泯的副驾驶上,手机屏幕发出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换成别人也许会有一瞬的可怖,但赵泛舟不会,反而让人的视线更加不自觉的下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陷入思索时抿成一条线的唇。
“你真的不去我的公寓吗。”
车停在市局门口,熄火的时候连发动机的那一点声响都停滞下来,张泯没有打开车厢里的灯,赵泛舟的屏幕也暗了下来。
“不去。”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格外明显,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车门被打开的闷响,窗户被打开了一小道缝隙,带着冷意的空气和马路上的喧嚣争先恐后的挤进这片狭小的地盘。
“那你还要不要糖对了,我明天叫人给你送早餐”
“给我。”黑暗中,张泯只能看清赵泛舟的轮廓和那双眼睛,那双手伸到自己面前,凑得很近的时候张泯才闻到很淡的消毒水味,他眨了眨眼,“给你什么?”
“糖。”
稀稀疏疏的声音过后,赵泛舟的掌心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小东西,他将它收到口袋里,又晃了晃手。
“什么?”张泯拿着那个糖罐。
“一整罐放在我这里。”赵泛舟慢慢坐直了身子,“张泯,你是不是要追我。”
张泯重重地点了下头,又想到对方可能看不见,又回答了声是。
“你把糖给我,你每天来见我,我就还你一颗,一颗就是一分,攒到一百颗我会认真思考要不要考虑这件事的。你哪天不能来还给不出具体理由的话,你就别想再拿走任何一颗。张总,这买卖做不做。”
“我做!”糖罐被塞进赵泛舟怀里,因为太匆忙甚至还没扣严实,掉出来几颗青柠味的落在赵泛舟衣服上。
“那回去吧。”赵泛舟将糖重新放回罐子里,拎着它下了车,站在车外等了将近一分钟还没听到启动的声音,又皱了皱眉,“怎么还不走。”
“你还没给我今天的糖。”
a市的报时钟整点准时响起,遥远的声音落在耳膜里,敲得人心脏一震一震,赵泛舟的唇角有些压不住,他低头假装看糖,“你不是吃进肚子里了吗。”
“那不算。”
张泯在一些事情上向来有原则。
一颗橘子味的糖被扔进副驾驶,赵泛舟敲了敲车窗,”快走吧,张总。等下叫大队贴你罚单了。“
“晚安,赵法医。”
赵泛舟没回话,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另一只手上的糖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里面的玻璃纸混成一罐斑斓的梦。
钟声延续了很久,佝偻着背影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在和影子跳舞,热烈的舞曲晃动着裙摆,影子随着月色变淡,那双腿变得模糊,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