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市局门口的路灯逐渐亮起,昏暗的办公室只被照出一点模糊的光线,赵泛舟手中的笔尖划出一道长线条。法医室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室内的白炽灯灯忽然被打开,酸胀的眼睛下意识闭紧,一瞬间的致盲感对于长时间用眼的人很不友好,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赵泛舟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等到适应了光线才睁开眼睛,摘下了眼镜慢条斯理的擦着。
“怎么了。”
进来的人是黄卫平,他似乎查到了什么别的资料,手上刷刷的翻阅着,听到赵泛舟的问句重重的叹了口气,“张文的尸体还在医院,我们正在和他的家属交涉能否让我们进行尸检。”
“他本身就是故意伤人罪在前,还有个嫌疑人的身份,其实可以不用的。”
“主要是这个案子网上盯得严,富家女跳楼身亡,当时还是下班高峰期——”
“那你现在在苦恼什么。”
“张文的家庭情况有点复杂,是在b市的农村长大的,家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哥哥和弟弟,父母文化水平不高,都是农民,据说考上大学的学费还是自己兼职赚出来的,结果在林大成绩也算不上拔尖,这两年过得也是一塌糊涂——然后,今天联系家属的时候,他的那个哥哥,说,警方要是要解剖他弟弟的尸体,至少要给他们五万。”
赵泛舟正在喝水的动作停了一下,“这算是妨碍公务了,更何况他弟弟本身就是嫌疑人。”
“是啊,我底下的队员也这样告诉他们的,结果那个人居然说要去找记者曝光。”
“你又不怕这些。”赵泛舟拍了拍黄卫平的肩膀,“别发牢骚了,手续弄好了吗,张文的死因我当时只能大致推断出来是摄入了过量的钾药物,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不过确认他昨天接触了哪些人很重要”
“昨天看守所里就我们一些队员,还有就是那个心理医生,是其他系统推荐的,好像还和深哥一个单位”
水杯碰到书桌的声音有些闷,赵泛舟的手紧握着玻璃杯的杯壁,“那个医生,是不是上次我在外面看见碰张泯的那个?”
“好像是——”黄卫平看赵泛舟表情不太好,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怎么了,周苏毅有问题?”
“那天我见过他的西装,好像就是c家的。”
黄卫平还未开口,门外传来敲门声,技术员拿着比对的照片进来了,“黄队,纹身师说,那天陪着杨茜茜去纹身的就是周苏毅——”
玻璃杯破碎的声音骤然在室内炸开,温水溅了一地。
“黄卫平,张泯今天去了诊疗室,周苏毅昨天应该知道了张泯去见过张文,也知道张泯刺激过张文。上次在诊疗室外,他就对张泯很感兴趣——”
张泯到诊疗室的时候是司机接送的,所以周苏毅邀请他上他的车的时候他稍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周苏毅的车是一辆大约十万左右的代步车,和他身上那套五万起步的限量西装很不相衬。张泯坐在后座,扫过车上的装饰,几乎没有累赘,他记得偶尔坐过那些有对象或者家庭的下属的车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女孩子喜欢的元素。
周苏毅很喜欢和他聊天,张泯一边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毫无内涵的对话上,一边摁亮了手机,他应该给黄卫平或者赵泛舟发个消息的——
“周医生的车上没有信号?”
消息转了一分钟,变成感叹号,张泯下意识觉得不对,这里是市中心,怎么会出现没有信号的现象,从后视镜向前望去,周苏毅嘴角的笑加深了一点,“这是我个人的小爱好,我在车上安装了信号屏蔽器,你说,在我的车上就应该好好的聊天,对不对,小张总。”
“好像有点道理,周医生。”张泯没有暴露内心的不安感,手垂在车座上,忽然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似乎是一个首饰盒,他拿起来,是一个轻奢的牌子,“周医生还会购买首饰,我能看看吗?”
“当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买给小宠物的。”
张泯心下一紧,盒子里是一枚戒指,“周医生还养猫养狗”
“你说呢,小张总——”周苏毅嘴角的笑越来越大,张泯从后视镜望去就对上那双眼睛,戒指从手里滑落,“您养的小宠物应该不比我少,比如,那个,上次跟着林医生那个男朋友一起来的人。”
太阳穴的神经不断太懂刺激着皮层,张泯手里捏着那枚戒指,在手里膈着掌心的软肉,膈出浅浅的红痕,“那不是宠物,周医生。”
“我和小张总说笑呢——到了,小张总。”
车外灯火通明,伫立着a市最高的楼,也是四海旗下的酒店。
“张泯跟着周苏毅走了?!”
诊疗室的前台传来一声怒喝,前台小姐吓了一跳,黄卫平连忙拉住赵泛舟的肩,对着前台道了个歉,原本没什么波动的男人此刻状态很糟糕,眼球上不满许多红血丝,一夜未眠连胡茬都冒出来不少。
“你别急,我已经叫他们赶紧去查周苏毅车辆的动向,他是重大嫌疑人——我今天不该叫张泯过来的,前台说周苏毅今天穿的就是那套西装——”
赵泛舟靠在警车的后座,眼睛紧闭着,黄卫平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他突然想起昨晚回家的那半个小时,半掩着门的主卧——
“黄卫平,你说,他为什么要抱着我的外套睡觉啊。”
黄卫平透过后视镜望了一眼赵泛舟,车厢里一片黑暗,和车外的夜幕混在一起,看不见赵泛舟的表情,
冷。
这是张泯的第一反应,a市已经彻底入秋了,他今天身上的西装外套显然不能抵御这种高空的风。手臂已经麻木了,同样被捆绑起来的脚踝似乎被粗麻绳磨破了,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周苏毅站在他前面,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的烟头一明一暗。
“周医生这是干什么。”
张泯的声音很沙哑,本来就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状况在楼顶上吹了那么久的风,他的喉咙已经有了要发炎的迹象。
周苏毅嗤笑了一声,在天台上显得格外大声,“想不到四海集团现任董事长警惕性那么低,一点点迷药就能倒,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把你带到这栋楼上的吗。”
“不想。”张泯的语调很平静,周苏毅却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手上的烟落在水泥砖上,语调也变得尖锐,“你懂什么,你永远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收下别人的名片却直接扔掉,和你搭话也从不搭理——”
“周医生,我本来就不需要收下你的名片。”张泯依旧很平静,“就像你现在绑架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带上来的,因为我从来对你都没有兴趣——”
脖颈忽然被掐住了,周苏毅的手上带着浓厚的烟味,张泯想要干呕,脖颈上的手的劲却越来越大。
“你不过也是一个张文罢了”
胸腔的氧气越来越少,张泯从唇齿尖挤出这句话后大量氧气忽然灌入胸腔,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西装的领口被周苏毅拽着,“我怎么可能是张文那种废物,小张总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费尽心思替我遮掩吗,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这辈子不会求你这种人,你知道吗,咳咳咳——我为什么叫你周医生,是因为,我根本记不住你的名字”
小腿被尖头皮鞋狠狠踹了一脚,被磨破的地方原本已经麻痹的痛觉又恢复了一些,张泯咬着下嘴唇,周苏毅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的宠物看来没有我的听话呢,到现在也没来呢,既然小张总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下一朵烟花,那我就告诉你吧——”
“张文也不是替我,他只是也享受变成焦点的感觉,我替他和他大学的女神聊天,可惜张文太笨了,见面也不敢上前,也让我代替他去,他沉溺在我为他编织的美梦里,z就是他的美梦——那些小宠物实在太蠢了——”周苏毅的指尖忽然掐住了张泯的下巴,“我本来也想把你变成我的小宠物的,可惜你当着我的面扔掉了那张名片。她们都很听我的话,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意识到我做的事——季真!季真!她是第一个!”
周苏毅掐着张泯下巴的力量加大,张泯只觉得连骨头都快碎掉了,却一声不吭的看着眼前几近似疯魔的人,“她原本很听话的,我说我离开她一定会不行的,心真软啊季真,她就乖乖的留在我身边,那枚戒指你也看到了吧,是我送她的礼物,但是她有一天就是看到了我和杨茜茜,她就要离开我,她说我在控制她——”
“小张总,放心,她不是我的烟花,她就是被那些人害死的,但是你知道她为什么回去兼职吗。”
“我说,季真,那你把我的真心和戒指还过来,我骗她戒指被她弄丢了,所以她接了那份兼职,她也是为我而死的,我的小宠物——那节指骨是我的收藏品,因为她将那枚戒指戴在上面,我说了,我离开她不行的——”
“还有杨茜茜,她本不该死的,我用了同样的话术,她就是温室的公主,她比季真还听话。但是她的父亲居然看不起我,用那种高傲,就像你——”周苏毅又踹了张泯一脚,麻木的小腿已经快要站不直了,“像你一样注视着我,结果她父亲也是个人渣呢,真可惜。我告诉了那个可怜的男人关于季真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就替我杀了那个高傲的男人,季真的尸体就没有价值了,那节指骨也没有了,没有价值的东西我当然是要扔掉了——”
“至于杨茜茜,她就是被养得太好了,我告诉她没有她父亲了,我们可以结婚了,她居然拒绝了我,说要和我分手——”
“她也不是我杀的,我告诉了她关于她父亲为什么会死,她就疯了,我避开了监控,乘坐电梯从杨茜茜公寓上面一层再从消防梯步行下来,也同样这样离开了,然后杨茜茜就像一朵烟火,为我炸开了她的生命。临走前我带走了她的手机,因为还有价值,本来应该是她的那块纹身的,但是她居然去洗掉了,我很愤怒,我只能带走我为她买的情侣手机了——”
“我没有动手杀任何人。”
“但是你杀了张文。”
“是啊,都怪张文,不然你今天也不用这样。”周苏毅拍了拍张泯的脸颊,“现在,你该为我做谢幕烟花了。”
张泯被拉到天台边,城市依旧灯火通明,车流不断,没有人抬头看到着黑暗的天台,风越来越大了,脸也吹得麻木了。
就这样坠落着死去,摆脱张敬中给他的折磨,摆脱他身上小张总的镣铐——
张泯想。
但是胸前不时晃动的拉环却在告诉他,还有一个赵泛舟。
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赵泛舟。
周苏毅按着他的头,“小张总,你应该感到荣幸。”
“是吗。”
酒店下一辆车停住了,周苏毅没有看到,他已经陷入疯狂的情绪里,那群人也没有抬头看,只有赵泛舟,抬起了头——
天边的北极星长久伫立,没人发觉。
除了赵泛舟。
“周医生,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把我带上来的。”
“怎么,临死前的愿望?”
“是啊,周医生。”
“那我勉强告诉你吧,我告诉他们,你喝醉了,把你扶上来的,我给他们看了你的脸,他们就诚惶诚恐的信了,小张总,真蠢啊,你酒店里的人,天台的门也没有锁——”
“这样啊,那周医生,临死前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我叫——”
天台门被踹开,周苏毅手上一松,张泯差一点就要因为惯性飞出去,门口有个人连忙拽住了他,周苏毅被枪口指着。
“赵泛舟”
拽住张泯的赵泛舟也很狼狈,眼球里布满血丝,几乎是摔过来拽住张泯的,膝盖发出闷响,他拽着张泯的手,几乎是一点点把人挪到安全的位置,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赵泛舟”
张泯拽着对方的衣领,下意识抱住了赵泛舟的腰,一股力量却从对方温暖的身躯里传来,张泯被轻轻推开了。
“张泯,我们分手了。”
“张泯,我们真的分手了。刚刚你悬在栏杆上的时候,我抬头看你的时候,你好像马上就要飘走了,就像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你似乎随时可以抽身。你好像根本不记得有个叫赵泛舟的人在认真的爱你,你现在甚至都不想活了,张泯,是吧。”
“你是不是觉得一跃而下我可以轻易的忘记你,那你就不应该没换掉那个行李箱,不应该把我带到你家里去,不应该记得我不吃胡萝卜,不应该抱着我的外套睡觉,还有那枚‘求婚戒指’,我到底算什么呢,张泯。”
“为什么你可以狠心的跟我说分手,又做出念念不忘的样子呢,张泯。”
“但是最可悲的是我,刚刚看到你悬在栏杆上,我在害怕——”
“哪怕你想死,死之前都想不到原来还有个赵泛舟。”
“有个赵泛舟会替你害怕。”
张泯站在天台上,周围很吵闹,但是他只听见了赵泛舟的话,他下意识要去抓赵泛舟的手,赵泛舟却避开了,张泯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万千思绪停在喉间,却吐不出来。
警员的呼喊声骤然把人拉回现实,周苏毅挣脱了上前压着他的警员,他放肆地大笑着,“这个世界上有很多z,我只不过是没管好我的小宠物。”
“你们的父母,爱人,都可能曾经是你的z先生。”
周苏毅一跃而下,成了自己的谢幕烟花。
风吹而过,手臂上刚刚感受过的赵泛舟的温度似乎也被吹散了,警员上前帮张泯解开绳子,被磨破的手腕和脚腕在解开的一瞬间应该感受到尖锐的痛觉,但是张泯似乎察觉不到,他只感觉冷风似乎能灌进他变得空荡荡的胸膛。
赵泛舟走在他前面,张泯跟在警员身边。楼下围起了警戒线,张泯待在警车上,也许是报应,周苏毅的尸体面目全非,赵泛舟留在现场,黄卫平叫了两个小警员送他去医院。
小警员陪着张泯处理完伤口就准备归队,张泯轻声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张先生。”
张泯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没有事情了,辛苦你了。”
vip病房很安静,刚刚送张泯来的警员挠了挠头,陪他一起来的另一个警员问他在干嘛。
“没有,就是刚刚处理那些可怕的伤口的时候都没哭的小张总,怎么躺下了才红了眼睛啊,会有什么比那些磨痕,窒息伤口更疼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