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漫漫长夜(2)
“是我害死了他吗”
历洛崎一步步走上白塔最顶端,那里一如既往地站着夜巡组组长夜星。她总是全副武装,掩去面容,站在白塔顶端注视着远方。今夜她的武装似乎更厚重了些,宛若一副活着的古老盔甲。
历洛崎和白煜月曾经满脸不爽地站在一起,接受夜巡指导。初入夜巡队伍时,历洛崎还不会用自己破碎的精神域,狼狈不堪地一次次被打倒。最后他满脸疲惫地躺在训练场上,再也没有站起的力气。
谁知白煜月忽然来了。历洛崎心生戒备,挣扎着要爬起,等着这个可恶的黑哨兵说些嘲笑的话。谁知白煜月扔给他一瓶水,把他重新按回雪地里,用嫌弃的语气说累了就暂时休息,他们好歹是搭档。然后坐在历洛崎身边,百无聊赖地打掉一个个飞速移动的机械靶子。等历洛崎休息好了,白煜月就变成一条咸鱼了。俩人从此培育出轮换休息的默契。
这点点默契后来成了历洛崎嘚瑟的资本。他就爱抓着这点和北星乔炫耀,当面质问三连白煜月多久和你并肩作战一次怎么是我而不是你成了白煜月的任务搭档你了解过和黑哨兵链接的滋味吗
他就爱把场面搞得越难看越轰烈越好,因为他不开心他不开心就要所有人都难过
果然北星乔又开始发疯了。
白煜月又不得不去哄北星乔。
历洛崎笑容更深也更苦,消停了一会儿,下一次还故态萌发,还要继续这样折磨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可是没有想到,白煜月会在某一天轻飘飘地消失。
没有他的参与,也没有北星乔的参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好像白雪融进泥地里,无影无踪,再也不见。
白塔顶端,历洛崎神情恍惚,时而流露出难忍的痛苦,仿佛在忍受烈火烹心的酷刑。终于他喉间挤出一句“是我害死了他我明明是他的绑定搭档,我却拒绝了他是我的错。”历洛崎的身体似乎提前耗尽机能,整个人颓然地跌坐在地,宛若在像冰冷如雕塑的夜星忏悔。
他多想回到那个考试前夕,不再强撑脸面,不再故作矜持,就靠着2的匹配率和白煜月走下去,死在一起也当做美梦一场。
“不是你的错。”夜星忽然开口。
历洛崎错愕地抬头。他双唇颤动着,忽然眼里爆发出愤怒,大声指责道“那你们呢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参加考试他不也是你的学生吗他的性命对你们来说和其他人没区别吗你们这十年,养条海豹都会付出感情吧你们怎么忍心眼睁睁看他送死他明明、他明明很相信你们”
夜星握剑的手紧了紧。
历洛崎眼球布满血丝,指尖陷进皮肉里“你们当初把我和白煜月强硬匹配在一起为什么那时候不把我强硬拉过去,我能反抗什么你们白塔不是很会这套吗”
夜星的声音格外冷漠“你不要再说了。”
“我偏
要说”
历洛崎的声音在空旷的白塔塔顶显得格外渺小。可今夜无风,夜星偏偏听得一清二楚。
“要人无缘无故多了十年可活又要人因为一个考试就死掉你们算什么老师”
夜星久久没有说话。
疲惫感又袭上历洛崎的心头。只要意识到白煜月已经离开了,打抱不平的对象已经长眠,他就再要支撑不起自己的愤怒。一切生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所有的痛苦与怒火都要随着那个身影,如同流沙般流逝虚空,现世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白塔顶端静得可怕。许久后,夜星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有强制要求你陪同他考试,是因为”
历洛崎眼珠微转,听见夜星念出最后的审判
“是因为他拒绝了你。”
历洛崎瞬间愣住了,没能理解这个简单的理由。
他的大脑缓慢地运作,一点点咀嚼这条短句下的深意。
白煜月在那个夜晚,面临突如其来的毕业考,内心难免紧张与慌乱。白煜月的大脑会理智地分析,如果没有向导帮忙,他可能会遇到更危险的困难。而现在有个匹配度2的向导等着他,如果他想要这位向导帮助,他的老师说不定真的会把这位向导绑过来。他面对的是死亡率最高的毕业考,动用点小特权人之常情。
可是白煜月没有这样做,反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位向导,拒绝了最后增加求生的可能性。
因为他不喜欢他。
在死神来临前,白煜月对这条事实,甚至没有半分动摇。
历洛崎数度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回想起和白煜月最后的谈话。他俩互揭伤疤相互伤害。他还以为白煜月和他一样,只是情绪上头才说的“不喜欢”。他还以为这五年的默契,在白煜月那里必定有所不同。这特殊的关系,或许能在白煜月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却不想白煜月虽然思维天马行空,对待感情却诚实得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不要历洛崎,就是不要
一声爆炸在远处响起,火光照亮历洛崎惨白的脸。天空开始下雪,呼啸的风暴似乎能把路上的行人吹跑。风雪也压弯了历洛崎的脊梁。或许潜意识里,他已隐隐察觉,自己只是一个满盘皆输的笑话,所以才要像个小丑一样挑拨离间,永远不开心。
他难以分辨,是自己没有做好白煜月的向导让他心痛,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成白煜月的向导更让人心碎。两者叠加在一起,已经不能算痛,而是一种悲哀的死寂。
历洛崎从未置身如此冰冷的雪天中,泪珠都被冻在脸上,往后所有的眼泪都干涸了,温度一点点被风吹走。他蜷缩起来,抓着自己的手臂,像是极冷极冷,喉间发出喑哑的悲戚之声。忽然他的肺部剧烈震动,点点血迹落在白雪上,又被新的雪花淹没。
白塔今晚发生了大型械斗。
北星乔和年知瑜打起来了,两人都
开了精神域,将墙壁碾到变形。学生们都不敢再围观了,匆忙逃离现场,只剩下两人站在残垣断壁间,用最幼稚最无能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他们很需要这样一场发泄,而对方是最好的出气筒,他们可以毫无顾虑地下手。不然他们都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北星乔脸上满是血色,不是被打出来的。而是他总要头疼欲裂,不得不按住自己的额头,一位向导竟然被弄得几乎要和哨兵一样精神域崩溃。血印就留在了脸上。可他还想更痛一些,疼痛才是他此刻的抑制剂。
脚步声从废墟那边传来。北星乔抬头一看,居然是穿着夜巡装备的历洛崎。他目光如死水,声音像深海的冰架
“我是今夜的夜巡值班人员。北星乔,你严重违纪。”
北星乔当然知道白煜月加入了夜巡组,因此白煜月总能去到他没权限抵达的地方。他只好让别人帮忙找。除了这点不愉快之外,夜巡组还有北星乔最恨之入骨的人历洛崎。
“你怎么还在管纪律”
北星乔嘶哑着声音,眼神挑衅,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回击,“哦我忘记了,你心里念着s级是吧哈可笑哈哈,你活该”说到最后他又发出几声毫无音律的低吼,宛若一场场呕吐。
历洛崎以为自己本该毫无波动,此刻再度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北星乔扒皮抽筋。可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干,另一件让他不惜向北星乔服软的事情。
“我想听白煜月和你最后的通讯记录。”历洛崎嚅嗫了几下,狠心将最后的尊严扒下,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全都丢掉。他几乎哀求道“北星乔,求你,让我听一次。”
北星乔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可这点痛和白煜月平时忍受的精神紊乱算什么为什么不能更剧烈些、将他的大脑生生剜出,再千刀万剐
他按着脑袋,呼吸沉重。他坚定地摇头,字句含糊的说道“不能想”
“为什么”历洛崎抓着他的衣领,语气几经变换,“他和你说过什么你我只是想听他关心你的声音,我真的不会做什么,我知道那一晚我听到了他和你说好好照顾自己”
北星乔木然地看向他,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
他潜意识里抗拒的、大脑拼命阻止他回想的事实,此刻如羽毛般降临在他面前,然后炸起阵阵轰响,高温碾过了他精神域的每寸角落,无异于核弹在他大脑里轰炸。
因为那一晚,在面临死亡率极高的毕业考前,白煜月没有任何忸怩,以近乎可怕的坦诚告诉他
“我希望你能多在乎我一点。”
“就像一觉醒来,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这是绝望压境时,白煜月最后的求救信号。他轻而易举地识破了北星乔没有听懂,又或者是北星乔没有通过他的考验。无论如何,他都体贴礼貌地表示谅解,继续道
“很荒谬,对吧”
“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然后决定孤独一人走向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