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末歌者＜二＞
叁 怪物
华星，再次见到宁想是在一个星期之后了，还是下班之后，这几天他每天都会经过那座桥——即使这会让他比以前多走上十分钟的路程。
这天下班后，华星仍选择经过大桥回家，还没来到桥上他便听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歌声，于是他加快脚步，抚触着扶手，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推促着他，让他去见到那个念念不忘的女孩。
“又见面了，近来好吗？”宁想正在拨弄那把吉他，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下到河沿边的华星，问候道。
“我很好……”华星看到宁想脸颊处贴着一枚创可贴，突然下意识的皱起眉头，问道，“不过，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宁想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连忙摇头解释。
“这几天没有见到你哦。”华星见宁想不想说，便也没再深究，而是换了种语气俏皮道。
“我去看星星了，每当我有心事的时候就会到郊外去，那儿的天文台能够看到很多原本看不见的星星，”宁想低头把一块小石子踢到一旁的草丛中，恬淡的笑道，“每到晴朗的夜晚，就能看到天空上的繁星点点，市区可看不到这些。”
“确实，毕竟光污染那么严重，”华星附和道。
“这听起来会不会很傻？”宁想突然问道。
“怎么会，我倒是听人说过，星星是逝者的灵魂。当你站在距他们最近的地方，仰望他们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来自星空逝者的注视。”华星坚定道，他并不想让宁想觉得自己在冒犯她。
“好巧，我爸爸也曾这么告诉过我，”宁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后眼中的光芒又暗淡了下来，“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华星一愣，赶紧转移话题:“抱歉让你想起这些难过的事。对了，我把你给我的专辑给我的同事们听了，他们也特别喜欢，特意拜托我给他们也带一些。”
“哎——”宁想听后一副很惊异的样子，两颊生起一抹绯红。
“我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把你的专辑给别人听，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怎么会呢？我没想要你帮我打广告的，既然有人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反正这些也卖不出去，索性就都送给他们吧。”
“这怎么能行呢!”最后好说歹说，宁想才勉强收下了华星给他的80信用点。
华星有些被感动了，他清楚自己的同事里只有胡尼克一个说好，其余那些带有色眼镜、不懂欣赏艺术的家伙在听说宁想是个人类后，马上就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厌恶的表情浮于脸上，看自己的眼神也多了一分轻蔑。
这些专辑都是华星自费买的。
在回家的路上，华星看到好多住房的大门前都停着汽车，人们大包小包的往车上运着包裹。
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打算搬往内地避避风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华星坚信战争不会真打起来，他没有经历过战争，但就在他出生时战争刚结束，他的少年时代一直被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这种提心吊胆，生活在恐惧中的感觉可不好受。
他没想过要离开这儿——最大的边境城市——因为他坚信只有傻子才会重新挑起战端，和平才是众望所归。
——
从那天起，华星每天都会准时的在下班后见到在桥下弹唱的宁想，而宁想也不再像初见时那么腼腆了，虽说只有一把旧吉他，但她凭借着纯净无邪的嗓音，几乎每天都会带给华星惊喜。
一边是宁想的歌越唱越好，另一边因为华星的缘故，越来越多的人——兽人也好，人类也罢——也会来到桥下听宁想唱歌，卖专辑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
为了答谢华星，宁想还破费请华星到高级餐厅吃饭，虽然最后还是被华星偷偷的付了账，但明眼可见的，两个人的关系也是越来越近了。
华星很好奇宁想的身世，但每当他提及此事时总会被宁想巧妙的转移话题，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被华星藏进了心里，但却一直没被忘记。
有句话很现实:
没什么会一直如人所愿。
——
时间过了约有大半个月，这天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华星的眼前。
华星正像往常一样，校对着无穷无尽的新闻稿件。局势正以不可遏制的速度恶化，就连公司以公正客观著称的新闻节目，也不可避免的在稿件里加入了许多种族歧视的内容，华星在校对中总会对此进行修改，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紧张的氛围就连孩子都能感受得到。
关于和平的幻想，破灭只在一瞬间。
没有预兆，没有报警，人类的导弹直接突破了兽人在边境的防空力量，破坏了市区，其中一枚正射到光影大厦对面的那栋大厦上，剧烈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威力十足，无形的冲击波伴随着气浪震碎了周边建筑大半的防冲击玻璃。
华星所在的办公室自然是难以幸免，只听到訇的一声巨响，身后的玻璃幕墙应声破碎，无数片玻璃泛着光与彩的狂澜，像童话中的仙尘铺散开来。
华星耳朵嗡了一声，片刻间更是失去了听觉，当他抖落身上的玻璃碎片向身后看去，只看到滚滚浓烟至那个魔窟似的大洞中腾升，熊熊烈火窜起数十米高，正无情的吞噬着一切，隔着一整条街仍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公司宣布提前下班。
华星穿过被虚拟警戒线拦起的隔离区，头上的消防无人机正进行施救和灭火，在机器巡警的指挥下，被袭击大厦中的人们正在有序往外撤出，有一些则是被医护机器人抬着出来的，景象惨不忍睹。
——
神思恍惚，华星穿过冷清的商业街，高亢刺耳的防空警报无谓的播报着，平日里花枝招展、尽情舞动的全息舞姬们也不见了踪影，会主动拦人的销售机器人也是如鬼魅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还没走到桥的附近，隔着老远华星就看到了桥下不对劲的一幕:
一伙穿着朋克的兽人正围着一个人类女孩，看样子可不像是在欣赏音乐。
被围着的那人正是宁想！
宁想此刻正抱着那把旧吉他，被这帮身上穿着皮衣戴着金属环的兽人们逼到了角落里，特意买来摆放专辑的小推车也已经被这帮气势汹汹的家伙给破坏了，破碎的合成板材混着被踩碎的一盒盒专辑散落一地。
“唱啊，你他丫再唱啊，听听这防空警报，这都是你们该死的人类干的好事。小丫头，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到地狱去怪把你生成人类的爹妈吧！”为首的是个浑身长满了硬毛的猪人，戴着巨大的黑色墨镜，咧着地包天的嘴说道。
“……”
虽然宁想很想反抗，但毕竟自己是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些人高马大的兽人根本没有胜算，只是气呼呼的看着他们，同时护着怀里抱着的吉他。
“还弹吉他，看我先给你毁了它！”
随着猪人老大说完这句话，他身边的几个小弟便一拥而上，不但抢过了宁想的吉他，还丢来丢去的戏耍宁想。
“还给我，你们这帮强盗!”
“来拿呀，拿到了就给你。接着——诶嘿。”
“哈哈，你的宝贝在我这儿呢!”
“给我！”
“去你的吧，哈哈哈……”其中的一个一身杂毛的矮个子狼人接过同伙丢来的吉他，挥手将宁想扇倒在地，然后狰笑着把吉他摔在地上，并抬起了脚。
“嘭——”
吉他被踩坏了，共鸣箱板整个被踩碎，紧绷的琴弦也因为失去了支撑而缠作一团。
宁想捂着脸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吉他被这些流氓破坏，对此她无能为力。
“哭啊！怎么，不服啊？”猪人老大咧着嘴，透过墨镜看着狼狈的宁想，点头道。
“诶，大哥，你看这人类小娘们还挺白净的哈，要不咱们——嘿嘿。”站在一旁的猪人跟班，一脸淫笑的盯着宁想并舔着干裂的嘴唇说道。
“你踏马、你踏马、你踏马什么眼光啊！”猪人老大听罢抬手就给了身边这个跟班三个暴扣，颇为不满的骂道，“就这桥洞底下的货色!小心染你一身的病啊，衰仔。”
“玩够了，就动手吧。”猪人老大吩咐手下道。
“住手，为什么要打人!”
就在这时，华星突然出现，他高声喝止道，边喊边朝着这边跑来，十几级阶梯两步就跳了下来。
“你踏马是干什么的？”猪人老大满是横肉的脸眉头皱着，用手指着华星警告道，“我警告你别踏马多管闲事啊——”
华星想要直接冲进他们中间，却被杂毛狼人拦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打人？都这种时候了，你们还要干这种事。”华星说着，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宁想，并在心里默数了对面的人数，不免有些紧张的咽了口涶沫。
“你管得着吗？”
“她是我朋友，我当然管得着!”华星故作镇静的说道。
猪人老大回头看了一眼宁想，然后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瘦弱的华星，开口道:“跟人类做朋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配当我们兽人。”
“打！”
一声令下，这伙人将华星围在中间，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了他的身上。华星被踹倒在地，双手做势护住头部，一声不吭的蜷缩成一团任凭他们踢打。
“你们别打他，这跟他没关系……”宁想站起身想要拉住他们，但就凭她的力量怎么可能做到。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一个身材高大，身着蓝白色警服的棕毛犬人，在路边正走着的他看到了河边桥洞下的这一幕，。
“哔——”
警告之后他又吹响了警哨。
“嗯？老大，是警察!”杂毛狼人在听到警哨声后睁大了眼睛。
“那这个家伙怎么办？”
“别管他了，先撤。”
这帮家伙丢下华星撒丫子就跑，穿过桥洞从另一边爬到路上，最后消失在街角的巷子里。
警察在向华星简单的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便离开去寻找那帮打人的流氓了，桥下就只剩下了华星和宁想，一个兽人一个人类了。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宁想担心的问，并掏出手巾给华星擦鼻血。
“别担心，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华星仔细地将宁想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幸亏警察来得及时，不然谁也不知道这帮畜牲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的吉他……”华星看到了那堆吉他碎片。
“这把吉他是爸爸留下来的，”宁想，跪坐在这堆吉他碎片边，一片一片的将碎片拾到怀里，“我爸爸他是被兽人害死的，仅仅是因为他曾经买过一笔爱国债券，就被兽人说是支持反政府组织，我爸爸他被抓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们弄清楚了就会放他回来，但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
“爸爸走了之后，我就跟着阿姨一起生活，但是阿姨家也并不富裕，没过多久我就自己出来讨生活了，在兽人的城市里做什么都要处处小心，但即便是这样，麻烦也从来没有消失过，兽人瞧不起人类，”
“那是他们!”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但你只有一个呀。我们仅仅是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羡慕你和他们一样是个兽人，不会被歧视。阿姨说的没错，对人类而言，兽人就是怪物。”
“……”
“抱歉，我并没有说你。谢谢你今天为我出头，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近我了，会被牵连的，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受伤。”
“没事，我愿意保护你，请你要相信我。”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边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最好是离开这里，人们都说要打仗了，留在这座城市不安全。”
“那你去哪儿？”
“我吗？我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具体还没想好。”
“你要离开这个城市吗？”
“我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即使怨恨也不想离开，因为我的回忆都在这里，”宁想摇了摇头。
宁想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然后把吉他和专辑碎片都放进了吉他背包里。
“我走了，你也多保重。”
“宁想……你，你也保重。”华星不知怎么的突然喊出声来，但后面想说的话却没能再说出来。
华星愣在原地，看着宁想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踏着阶梯从他的视野中消失……